第681章 681一體雙魂
萬鬱無虞那對鳳眸雙眼皮清晰,眼仁黑亮深邃,凝視着她的目光有種不可置信的淒冷。
“呵…對,我是被你唾棄的外敵柔然,也是被你卸磨殺驢的義軍。倘若最初柔然不曾入關,我確實不會有今日,更不會與你相識。”
“所以我說這是個解不開的悖論。但是…”
元無憂瞧少年愈發陰鬱的臉色,趕忙伸手抓住他消瘦的肩膀,“我只想告訴你,我從未想對你們卸磨殺驢,只要你回頭,我就相信你是忍辱負重,去周國的諜作。”
因她抓到了自己傷口,疼的萬鬱無虞微不可查地瑟縮了下肩膀。他瞥了她抓在自己肩上的手一眼,正看到她右手中指套着白玉戒指。
戒身篆刻的灑金暗紋上,刻着早已失傳的柔然語。
她出生時柔然早沒了,她自然看不懂其上的文字隱喻。
這一刻,萬鬱無虞忽然理解了,她爲何對那個狐狸一樣的男人屢屢縱容。他看見自己親手送出的戒指,也會見面三分情。
意識到了抓疼他,元無憂訕訕抽回手,卻被他下意識抓住手腕,又顫抖着指頭鬆開她。
少年頂着黑亮、深邃的鳳眸凝視着她,專注又溫和。
“無憂……我從未背叛你。可也從未信任過你。所以,在你心裡的我是什麼樣的人?也是不可信的叛逆?沒有脊樑骨的倀鬼?”
元無憂正色道,“我只覺得你有苦衷。雖不知你爲了什麼而活,但你能堅持下來,肯定有我不知道的執念。”
只要在她心裡,還沒將他嫌棄透頂,萬鬱無虞都會越挫越勇。
於是萬鬱無虞又跟元無憂坦白了很多。
比如他那個不顧家的母親,該死的父親,其實自幼只有舅舅待他好。偏偏舅舅又替姊頂罪,淪落娼門,被挾持在叛軍手裡,周國還拿這個來要挾他。
但他話盡於此,也是想激發她的憐憫。
萬鬱無虞並未說出口的,是他看似像個以德報怨的忠心頑固,實則不過是把寶分別壓在了、宇文家和元家頭上。
聽罷,元無憂不免心生憐憫,暗自一陣內疚心疼。
“是我對不起你。”
“不,路是我自己選的,歷代君王只是不斷的給我們活路而已,倘若沒有你們,我們早死在了歷史塵埃裡,史書都不值得提一筆。”
萬鬱無虞忽然眉眼高擡,眼神誠懇。
“其實……我有邪病,釋比說我這是……一體雙魂。”
“啊?你中邪了?”
剛纔還眼神憐憫的姑娘,瞬間瞪大了褐色眼眸,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牴觸、驚怖。
眼前的黑衣少年仍鳳眸黑亮,凝重地注視着她,沉聲說道:
“釋比說,一體雙魂的人,總是一面是逆來順受委曲求全,拼命壓制自己的惡性。一面是狼子野心六親不認,只想殺戮爲快。放在你們中原……應該說是喜怒無常的瘋子。”
元無憂被震驚到有些說不出話來……
“真的假的?可我似乎從未見過你失控,六親不認。”
萬鬱無虞壓抑在心裡、急切想脫口而出的“因爲是你”!卻啓脣又合幾次,都沒說出口,最後只沉着聲兒,眼神淒寒道,
“其實我都快把自己壓抑瘋了,只有看到你時,纔能有幾分活人樣兒。在我心裡,這世上僅有兩個好人,一個是你一個是舅舅。”
姑娘有些受寵若驚地撓了撓頭。
“啊?我受之有愧,不過深感榮幸。”
這樣官腔的回覆,真是她慣常的敷衍。萬鬱無虞忽然扯脣,自嘲一笑。
“現在我見了舅舅……有時也會發瘋,唯獨見你不會,在我心裡你永遠那麼陽光普照,不墮塵埃。”
說着,他那雙深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元無憂,大大方方的盯着她,誠摯道:
“我真希望你永遠這樣……你千萬不要墮落!不要讓我…失去唯一的希望。”
“怎樣算墮落?倘若我不如你所願,你還想報復我不成?”
“不會,我只想厚葬你,給你體面的出殯。”
元無憂聽得頭皮發麻。“你正常點吧。”
她覺得今天的萬鬱無虞格外奇怪,興許是被他舅舅給感染了情緒,一個悶棍居然破天荒的跟她傷春悲秋起來。
但他這語氣並非曖昧,不像男女之情,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羈絆…她也說不清。
彼時倆人就乾巴巴往大廳一坐,兩把椅子中間隔了張方桌,但沒有茶水,也沒有擺飾。
而他對面的姑娘一身黑邊紅衣,高馬尾,隨意分散的劉海兒底下,頂着一張精緻的娃娃臉。
她一手托腮,胳膊搭在桌上,襯出那張俏臉更加膚如沁水,五官嬌豔。尤其是她右眼眼尾底下那顆殷紅的小痣,平添了幾分妖冶。
即便這姑娘眼睫微垂,一副心不在焉,但因眉宇間英氣威嚴,就顯得整個人熠熠生輝。
黑衣少年忽然道:
“天山南,崑崙北的部族愛馴鷹馴狼。馴鷹是囚禁它,不給它吃喝,不許它閉眼睡。馴狼也是把它關起來,打它,餓它,讓它怕你,它們的結果要麼是等死,要麼是屈服你。”
“啊?”元無憂正思緒萬千,就被他冷不丁岔開的話給攪亂了。
她長睫一掀,正對上他那雙陰鬱的深藍鳳眸,他目光凝重、悽然。
“還記得我在神憩陵給你看的……那匹白狼嗎?我剛到華胥就撿到了它,卻直到把它馴服才帶到你面前。”
元無憂嘖聲一笑,眼皮一擡,把黑衣少年上下打量,“說起來我現在都懷疑,你這樣的身板兒…還能馴狼?”
“鄙視我?”少年鳳眸一沉,嘴角微不可查地扯出一抹笑,卻又轉瞬即逝。
“可你更喜歡那種柔弱不能自理的…好彰顯你鋤強扶弱不是嗎?我若真是渾身帶刺的白眼狼,你也不會救我。就像從前我在周國再怎樣嶄露鋒芒,你也不理我,如今卻憐憫我。”
“這倒是,誰又能拒絕助人爲樂呢。”
元無憂後知後覺,想起高延宗說過的酸話,不禁笑意僵住。“你別是話裡有話吧?有人說你故意的,你看着我的眼睛說是不是?”
萬鬱無虞黑眸凝重,專注。“那種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信了嗎?”
他的反問讓元無憂尷尬,“你個一根筋的傻小子,哪來他那種心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