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忽然低頭,雙臂一伸將姑娘摟進懷裡,元無憂順勢去箍住他的細窄勁腰,順着脊背往寬肩上摸。
“我想你了。”
“嗯?”高延宗愣了一下,旋即意識到了什麼,男子沙啞的動靜忽然低的像蚊子一樣:
“……殿下,給條活路行麼?我還沒好利索呢…實在遭不住了……”
元無憂輕笑了聲,“你想到哪去了啊?我發現自己現在一刻見不到你,都思念的緊,恨不得把你捆在身邊。”
“那我就……儘量跟在你身邊。”
“不過,你口中的遭不住了,到底是感慨我的強悍,還是求饒呢?”
高延宗出聲囁嚅:“都…都是。”
“先商量好,我喊停你就可憐可憐我,歇一會。”
“我儘量。”
“那還是算了吧,你總不聽勸。”
“沒有啊,只有你喊長嫂我會不聽勸。”
“那我喊妻主和罵你,你都不停下了。”
“一個鼓勵我,一個是激勵我,肯定不會停的啊。”
“那我撒嬌?”高延宗忽然摟住她的腰背,柔聲細語的:“玄女妹妹~聽勸好不好?把阿衝哥哥玩壞了,就沒有被你調教的,這麼契合你的男狐狸了。”
“好,我聽勸。”
元無憂忽然靈機一動,眸光中迸射出不懷好意的笑。
“有酒嗎?”
高延宗愣住,“酒?上哪兒找那個去,軍中禁酒的啊。”
“我記得你喝醉時特別好看,咱們去博望城裡喝酒吧。”
“那個李國舅不是禁止任何人出入嗎?”
“我就是去拿自己的身份,挑釁他的狗屁命令的。一個國舅能攔得住親王嗎?”其實元無憂不敢說出口的,是她想打探虛實,確認一下萬鬱無虞是不是真出事了。
高延宗聞言,仍有疑慮,“博望城十室九空,哪有人開門做生意啊。你不會想趁火打劫吧?”
元無憂手摸下巴沉思了下,補道,“我給錢不就完了。”
男子有些哭笑不得,“有我在,怎好讓姑娘請客?我去行囊裡取些銀兩。”
他擰身要走,被元無憂一把拉住。
“你較這個勁幹什麼?我不是剛得了鄭太姥的遺產嗎?就當犒賞三軍了,咱倆先看看哪家酒莊的酒醇香,等奪回博望城,我請將士們喝酒,就當感謝這段時間大家的照料。”
“你倒也不必這麼知恩圖報,嗯?你都打算好了讓大齊奪博望城嗎?”
元無憂笑了笑,“齊國不奪,也會有別家來奪。更何況,東門外那兩棵山茶樹是你我定情之處,我想送給你。”
高延宗一時感動的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
博望城內,倆人從一間被打劫一通的酒館裡,挑了一罈子完好的酒出來,臨走還扔下一錠銀子。
卻在臨近東城門的大街上,遇見個黑衫白臉的死鬼。
確實是名義上的“死鬼”。
元無憂和萬鬱無虞四目相對,傻眼了。
而她身旁抱着酒罈子的高延宗愣了一下,才認出他來,順口罵了聲:“淦!見鬼……”
“你……你不是死了嗎?周國說你被赤水叛軍殺了……”
穿着黑衫像成年男子體型的萬鬱無虞,還是個未及冠的少年,他眉眼漆黑,臉色慘白,開口的嗓音也極冷:
“假的,和你麾下那位襄陽太守一樣。”
元無憂登時噎住,“那你都走了,爲何還回來?”
“丟了樣東西,回來找找。”
“什麼東西,找到了嗎?”
“找到了,碎了。”
她愈發聽不懂了,“那怪可惜的,既然找到了,你也趕緊走吧。”
黑衣少年那雙灰藍鳳眸在夜裡陰寒、銳利的可怕。
“有個蠱鬼回到了高家,你千萬要小心,別被他們咬傷,欺負,蠱鬼怕銀器和男子的純陽血。”
聞言,一旁抱着酒罈子沒吭聲的高延宗,忍不住斜眼睥睨向他,“你指桑罵槐嗎?”
黑衫姑娘卻問道:“被咬會變成鬼嗎?”
萬鬱無虞並不理他,只對姑娘道,“中原的應該不會,倘若是苗疆人弄的可說不定。”
高延宗忍不住單手抱酒罈子,另一手搭在姑娘肩上,“他不走咱倆也該走了,別一會兒被巡夜的撞見,再請咱倆上館驛喝酒去。”
與此同時,萬鬱無虞的目光瞬間瞄到了、高延宗搭在姑娘肩上的那隻手,他的拇指上有一枚,自己曾無比熟悉的墨綠玉韘。——那是獨獨爲華胥儲君打造的王戒,皇權的象徵。
爲何她的王戒,會戴在這個男人手上?
元無憂衝他點了點頭,轉頭再看向面前的短髮短髮時,正瞧見他目光鋒利地、瞪着高延宗擱在她肩上的手。
她權當沒發現,只道,“我倆要走了,你也一起出城嗎?”
萬鬱無虞收回目光,仍拿那雙深邃專注的眸子盯着她。“我要留下。”
“爲何?你不是父母雙亡嗎?周國待你刻薄,你都金蟬脫殼了,爲何不走?你的故鄉是崑崙山下的党項,也不是長安啊。”
“與你無關。”
見他這樣半死不活,又死犟死犟的,元無憂真是恨鐵不成鋼!“萬鬱無虞!你到底有什麼未了的心願,非要在長安待着?回党項,我們華胥沒空收服你,你休養生息不好嗎?”
少年忽然眉眼低垂,眸光倏然落寞、哀傷地望着她,嗓音低啞:“我有舅舅在長安,我得守着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元無憂愣住,“你舅舅?”
隨後,經萬鬱無虞不見外的吐露身世,元無憂才知道,原來當初萬鬱無虞母子投誠後,他那個在党項可是八部首領之一的,貴爲拓跋部首領的母親曾被周國貶爲官妓!
還是他舅舅替姐入了窯子,他告御狀申冤才解救了母親,但舅舅仍被困在窯子。
三年前,他曾攢錢去看舅舅,卻直到母親臨死前也沒攢夠錢,舅舅的出臺費卻漲價了。
當時十六歲的少年孤身困在長安,六親無靠,窮困欲死,卻正好碰見了護送周國天子回京的華胥儲君。
是皇儲元無憂頂着對他叛國的恨意,變賣玉佩抵當王戒,才湊夠了錢讓他去看舅舅。那一天的萬鬱無虞,卻錯過了見母親最後一面。
一聽他提起那個舅舅,元無憂便有了印象,恍然大悟地點頭應道:
“不如帶你舅舅回党項,歸園田居,省得在這裡受委屈。他們宇文家對你的仇恨大過恩情,你爲何只死忠他們,不報答我呢?”
少年卻擡眼反問她:“你怎麼不回華胥?”
元無憂眼神堅定:
“我要奪回屬於我家的東西。”
“我也有要守護的東西。除了舅舅,我的命早獻給了別的使命。”
“什麼使命?”
“我不確定,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天。”
元無憂不禁眉眼凌厲,不耐煩道,“我最討厭賣關子的。你一個叛徒,怎麼成天跟高長恭一樣,憂國憂民又隨時準備從容赴死?”
見她又要發怒,黑衣少年只拿凝光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幾眼,便俯首作揖,冷聲道:
“該走了,殿下。”
不知他是對自己說,還是對她,反正元無憂是拉着高延宗從他面前走開了。
只留下杵在原地的黑衣少年,眼神陰鬱地目送倆人離開,才緩緩擡起自己的右手。
此刻他那隻傷疤交錯的指掌上,中指戴了一枚白玉戒指。其上撒金粉,纂刻着漢語書寫的羌文,顯然,這同樣是一枚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