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但元無憂記的刻骨銘心,襄陽的“玄鳥于飛”是母父留給她的遺物,更是她唯一唾手可得的母父老家底。
他在這種關頭,被邀到宇文直的生辰宴,卻連風聲都沒泄露,不是鴻門宴又是什麼?
李暝見不知她說的是誰,只好安撫,
“你先冷靜下來成麼?倘若真是宇文家對你們不利……”
“對,我得想想怎麼反擊。”
元無憂極力壓制住胸臆間起伏的情緒,一屁股坐回牀沿兒,卻坐空了、險些摔到地上……還是李暝見眼疾手快給她扶起來,摁住她的肩膀,強行讓妹妹穩坐牀邊。
她卻順勢握住他細瘦腕骨,眼神懇切,
“哥,您得幫我跑一趟……”
少年並未掙脫她的鉗制,只垂眸瞥了一眼她握在自己腕上的手,又將目光落在她臉上。
“讓我去哪兒?”
……少頃,元無憂看着手中的信,仔細端詳還有沒有遺漏的線索。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通稟“皇上駕到!”
兄妹倆皆是一驚,齊刷刷的轉頭看去。元無憂暗自把紙條塞進胸口的衣襟裡。
隨着腳步聲傳來,爲首的鮮卑天子穿黑袍戴玉面,身後跟倆穿甲冑的親信。
“門未關,朕便貿然來見風陵王了。風陵王可有受驚?”
元無憂起身相迎,“周軍奪城沒有,被你嚇到倒是有。”
宇文懷璧回頭橫了身後倆人一眼,沉聲吩咐:“殿外等候!”
倆人齊刷刷俯首行禮:“喏!”
隨即轉身出門。
李暝見見狀,只笑看着妹妹,“既然陛下來了,殿下別忘了我說的,先不打擾了。”
說罷,李暝見起身就走,邁過內室的門檻時,與正從廳裡走來的鮮卑天子擦肩而過,先衝他俯首作揖行了禮,也往大門而去。
駐足在內室門檻之外的宇文懷璧,望着黑衣少年離去的背影,不解,“他此言何意?”
元無憂沒法跟他解釋,心說你還是不知道爲好,只走向站在門口的男子,清咳道,
“沒什麼,你爲何而來?”
鮮卑男子這才舉起手中黢黑的一塊鐵,一翻面是個猙獰的彩繪鍍金鬼面,潑着一灘血。
元無憂當然認得這張鬼面,急的登時躥到他面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面愧!
“這是高長恭的鬼面!怎會在你手裡?”
宇文懷璧見她滿眼戾氣橫生的怒意,情緒激動,忙道,
“你別急!據說剛纔蘭陵王就是急火攻心吐血昏迷,無人領兵,才致使齊國大敗……”
襄陽於太守的密信還沒調查清楚,這又來個高長恭的面具,怎麼最近她身邊之人都慘遭不測?
元無憂登時衝面前的鮮卑男子怒問。
“高長恭吐血昏迷?怎會如此?他從不離身的鬼面又豈會在你手中?”
宇文懷璧見她眸若噴火,也顧不上不悅她冒犯,忙道:
“這是江夏公主拿來向朕邀功的。據她所述,前半夜她拿淬了麻毒的刀捅傷了蘭陵王,但他很快便清醒,方纔攻城時她又二次刺殺,趁其昏迷剛摘下鬼面,安德王就來了……”
元無憂恨的咬牙切齒,“這個叛徒!竟敢刺殺高長恭?她人在何處?我必剁了她!”
宇文懷璧擡手攔住,“你等等!是蘭陵王自願阻止蕭家女兵,他首當其衝做人肉盾,還怪得着蕭桐言嗎?她也跟你一樣成了獨臂,但她傷的是右臂。”
元無憂聽罷,有些感慨。既然她去找高長恭也晚了,還惹周國生嫌隙,索性鬆懈下來。
“蘭陵王的心眼子,就像才高八斗。”
“爲何這麼說?”
“南朝宋有首《釋常談·鬥之才》裡說,天下文才總共一石,曹植自己獨佔八斗。而文襄帝家的兒子裡心眼子總共一石,高延宗獨佔十鬥,其他兄弟沒長,高長恭倒欠兩鬥。”
“高長恭爲何欠兩鬥?”
“首先他愚忠愚孝,識人不清,爲家國大義仕途坎坷,太缺心眼,此爲一也。其次他還癡情,有了未婚妻,卻把心愛之人拱手讓人,都不知道護食,這樣對外威風凜凜的鬼面戰神,對內卻不護媳婦,讓人沒安全感的男人,哪個女人敢要?此爲缺的第二斗心眼兒。”
宇文懷璧想笑,隨後又斂了笑,深藍鳳眸寒氣逼人。“高延宗倒跟曹植一樣狂放。曹植先是誇嫂子多美,又求哥哥別宰他,高延宗不也是勾引嫂子,卻讓哥哥給求情麼?”
元無憂眉眼一擡,冷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鮮卑天子。
“一口一個嫂子,哪有克己復禮的周國天子的氣度?莫非…陛下喜歡這種背德感麼?”
男子長睫一掀,深藍鳳眸驟然寒氣逼人。
“朕再嚴肅剋制有何用?你不就喜歡風流浪子麼?”
“所以陛下想效仿,也打算放蕩形骸了?”
“哼!”宇文懷璧憤然拂袖,剜瞪着她,幼紅雙脣微啓,“你就…真是荒謬!”
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看着她手中的鬼面,眼神傲慢道,“東西既已交予你,朕也不誤你了,你且好生歇着,時局若有變動,朕自會派人護你周全。”
說罷,黑袍男子轉身要走。
元無憂突然想起李暝見說的話,“且慢!”
鮮卑男子還真被她叫住了。擰着一掐細腰轉了身。
她試探道:
“倘若我說……想私下裡驗驗你的,某些地方,就瞄一眼,但沒做別的企圖,你信嗎?”
宇文懷璧愣了下,隨後眼尾上挑,“呵,想驗朕,還說沒別的企圖?這要是別人,別說看一眼,就是敢說這樣冒犯的話,都足夠拉出去凌遲三日了。”
“不給看就算了。我是聽說你有可能中了蠱毒,我們三年前…在華胥那次是假的。”
“不,一定是真的。”這話說得就多餘,原本宇文懷璧就不想讓她驗,一聽她要驗跟自己有沒有過,只怕就算有過她也要說沒有,他自然不能給她這個機會。
可眼前的姑娘卻不甘道,“倘若有別的企圖,能給我驗嗎?”
鮮卑男子深藍鳳眸微眯,“那要分是怎麼驗了。朕自然希望你今晚挑燈看劍,但朕可不擅長哄睡。”
“那陪睡呢?”
他恍然大悟,眼神躲閃,“朕還沒去學…唯恐你嫌棄……”忽然想起剛纔的高延宗,哼道,“看到安德王的作風,朕算知道爲何後來者居上了,因爲後者又爭又搶,心知自己扶不了正,就想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