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忍不住道,
“我自知對不起你,怎麼說都是你吃虧,你一個姑娘家,清譽和清白都搭在我身上了……到底是我不負責任,辜負你,但我確實不是好人。也只能對不起你了。”
元無憂鳳眸微眯,譏誚道,
“沒了?光對不起就完了?不約定隨時隨地任我予取予奪,補償我?”
“…我寧願在別的方面償還,也不願意肉償。更何況,你遲早會離開大齊回故鄉,你總不能爲了討債,專程跑到安德郡睡我吧?”
“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是不是想挽留我?”
“不是,我要攆走你。”
“爲何?你前些天不是還希望跟我私奔麼?這兩天怎麼回事,跟你四哥學傻了?”
高延宗扯了扯脣角,苦笑,
“是學聰明瞭。我知道高家人都是什麼德行,你想留在這裡要付出什麼。我不想做禍國妖妃,不想你沉溺於此,雖然你並不沉溺。”
“你既然知曉,何不跟我一起走?我從前在牢裡說的,全都有效。我更想帶你去風陵渡口,去崑崙瑤臺,去長安不夜城……”
男子眼神悽然,表情苦澀。
“抱歉,高延宗始終姓高,我捨棄不了這裡的一切,我總要有自保的能力,纔能有底氣跟你談情說愛。我和四哥都不會跟你私奔的,但我希望你……儘快走。”
聞聽這番梅開二度的勸離,元無憂只覺鼻頭一酸,再開口時喉嚨哽咽。
“傻子!你倆都是傻子……要沒有你今天這番話,也許我能走的更決絕些。”
“可是我膩了。”
男子漫不經心地一句話,氣得黑衫姑娘驟然擡起鋒利的眼來,目光陰寒,“你說什麼?”
高延宗暗自咬着牙,狠下心來,面上仍是不以爲然的從容道。
“我說我膩了這樣的糾纏,我們都曾是乾脆利落的人,現在何必這樣折磨對方?最開始我只是疑惑,我不理解你究竟有什麼魔力,能讓四哥對你動心起念。”
“你不是說…比他更早就喜歡我了嗎?”
“你就真信嗎?”
“你什麼意思?”
“我玩夠了,跟你談感情只有衝鋒陷陣,還不如跟四哥去打仗呢,既然沒有愛情,你又覺得我多餘,我還不如恢復以往的生活,一拍兩散。”
“呵呵呵呵…”元無憂自嘲一笑,忽然神情恍惚,她有些相信了,高延宗說話素來真假參半,理直氣壯。她已經數不清他說這樣的話有多少次了,而今她哄也哄夠了,且由他去吧。
“高延宗,我其實並非長情的人,但因爲是你,我纔想多愛你一點,盡力愛你。”
“哦?高延宗有何不同嗎?”高延宗忽然挑眉,那雙勾人的桃花眼裡,又是那副看誰都深情的瀲灩朦朧,他罕見地語氣輕佻道:
“一開始你只是被我誘惑了,後來也是責任感作祟,咱倆本就沒感情基礎。你連有婚約的四哥都能拋棄,我憑什麼能被你多麼偏愛?”
眼前的姑娘卻目光誠懇,眼神堅毅。
“我初來中原時,是你這活閻王救我,庇護我,是我的伯樂,並肩作戰的同袍,後來也是…在陰暗旮旯裡抱團取暖的盟友,牀伴,我不想對你那麼功利分明,我們是有感情的。”
“可我沒覺得。我庇護你是出於慣性,你是很特別,但喜歡我的人,恐怕比你見過的人還多,我只是覺得你的身份地位適合給我破處罷了,絕非我想把忠貞留給你。”
瞧着她臉色越來越黑,高延宗暗自將垂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他臉上依舊冷漠薄情,變本加厲道,“我深知活命的必備條件不是愛情,而是效忠,我怕死,陛下再這樣只怕也要死在男人手裡。陛下難道不想體面的分開嗎?”
一陣微涼的夜風吹起她臂上垂下的布條,紅衫姑娘只長睫微垂,沉吟了下,便輕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誤你的前程了,我去看望我前夫哥。”
元無憂說罷,便一扶手臂,轉身就走。
身後的高延宗卻突然邁步衝到她前頭,一伸胳膊攔住她,桃花眼眸光灼灼!
“等等!你已經害四哥爲你身受重傷了,就不能放過他?”
說了那麼多,高延宗還是看不慣兄長高長恭和別人親近,在高長恭和元無憂中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奔向兄長。
至此元無憂才意識到一個荒謬、可笑又真實的想法,“你這次攆我走不是爲了我,而是爲了留在齊國守着你四哥吧?”
只穿了純白中衣的男子聽罷,那張俊美白嫩的臉上毫無情緒波動,坦然的點了點頭。
“對,我不能離開四哥,我寧願陪他死,也不願丟下他跟他的未婚妻私奔,獨活。”
“好樣的,高延宗你真是他親兄弟!”
元無憂指着男子的鼻子,冷笑着補了句:“有你這句話,我走也安心了,死也安息了!”
說着,她氣呼呼地扭頭離開。
留在原地的高延宗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紅衫消失不見,他才注意到身後有腳步聲走近。
“倘若你是爲了我和她斷情,我可要埋怨你了。”
他一回頭,正瞧見渾身纏着白裹帶的兄長站在身後,許是出來匆忙,只在肩頭披了件絳紅色外袍。
望着弟弟驚詫的目光,高長恭忙道:
“我並非故意偷聽的……只是我住在正堂屋,離得近,聽你們吵嘴半天了。”說着,他緩步走近弟弟身旁,小聲道:
“還有,皇上在我屋裡,他催我出來瞧瞧你們的。”
高延宗目露微驚,隨即坦然一笑,搖了搖頭,“親眼目睹他的棋子並未情迷女昏君,皇上應該滿意了吧?”
“這件事先放一邊,皇上讓我與你商議,怎麼儘快把周國天子下庚帖之事說給她聽,再讓她寫信回絕呢。你卻在這時候與她決裂,她豈會回絕周國的求親了?”
弟弟長睫覆眸,復又睜開,脣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那兄長你究竟是爲自己的婚姻挽留她,還是爲大齊的利益扣留她呢?忠愛難兩全,兄長也挺爲難吧?”
高長恭喉嚨一鯁,隨即搖頭,“我並不爲難,爲難的是你。因爲皇上把你娘…安德太妃帶來了。”說到此處,見弟弟突然目露驚詫,兄長趕忙續道,“我今天看到她也驚了,以爲是見鬼了呢……”
高延宗忽然一把握住兄長垂在身側的手,目光凝重地與他對視道,“兄長信我!那是用蠱術製造出來的肉身傀儡,有人把她放回來,定是要逼我就範,陷害華胥國主的!”
“我正要說呢,她定是要有大麻煩。皇上今早瞧見你身上有她的印信,便沒憋好事。如今更是連夜把祖珽叫過來了。不如我現在就以你長兄如父的身份,去催促她給你寫下求親庚帖,再當作回信送往周國如何?”
說着,兄長拖着病體、披着外衫就要往她所在的偏院去,被高延宗一把攔住。
“兄長別去!這種事還是我擅長,兄長且先回屋養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