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羞成怒的崔巍一瞧見真正的鄭玄女,頓時仇恨都衝到嗓子眼兒了,憤然一擼袖子,轉頭把紫裙姑娘的腕子給攥住了,元無憂躲都沒躲。
“即便你偷樑換柱戲弄我,現在外頭也都知道你我是夫妻了,你名義上就是我的填房!”
他話音未落,便橫空劈開一句厲斥!“放肆!她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尚且沒名分,你哪來的名義?”
只見帷幔後頭,又走出了鬼面大將,蘭陵王三步並作兩步竄上前來,一掌劈開了男人抓她腕骨的手,又把紫裙姑娘給拽到自己身後。
有比她高近一頭的男人擋在身前,元無憂也瞧不見別的了,扭頭才發現,緊跟高長恭其後的還有幾個常服士兵,和蕭家代表漁農公,上來就要捉拿崔巍押回都督府,二進宮。
崔家一看這情形,再傻也知道是被耍了。
他視線掃去,鬼面大將正鳳目高擡,都沒正眼瞧他,但雙手護住身後姑娘的姿勢卻沒撂下。獰厲的眼神便在人羣中,狠狠鉤住了言聽雷,
“是你乾的?你都要騙和離書了,爲何還合謀鄭氏來戲弄我?蕭氏放我走是假的是吧?你這賤婦!就活該被蕭氏抓去做營妓!”
崔巍秉承着破罐子破摔,誰也別想好過的心,就要上前拽言聽雷,漁農公卻揮手指揮隨從,喝道:
“大膽!休得對江夏公主不敬!”
元無憂與高長恭不約而同地側頭望去:“嗯?”
剛從帷幔後走出的安德王果斷點頭:“嗯。”
崔巍:“!!!”
崔巍人都傻了,說話都直哆嗦,“你說什麼?大白天的,別提這麼晦氣的行不行——”
“——恭迎姑姑歷劫歸來,回到蕭氏宗族。”
從喧鬧中衝出的一聲清喝,打斷了崔巍的話,只見偏室的珠簾和帷幔被層層撩起,從中走出幾個年紀輕輕的薄衫男子,個個玉簪束髮,面容體態清秀柔和。
蕭氏衆人直接圍在了言聽雷左右,對其揖手再拜,口呼姑姑。
於是身穿橘色大袖襦裙,簪發馬尾的言聽雷突然掐細了嗓音,竟當場變成了江南嬌娘,吐出一口流暢婉轉、嬌軟溫柔的建康語。
原來她就是蕭桐言。
而假扮她的笑靨,是她堂妹。
蕭桐言當年並未死透,在火裡被安德王派人所救,又拿無名女屍偷樑換柱,深夜謀財害命的崔家自然沒敢細瞧,就給埋了。
她便是在逃難時,被邊境的言將軍之女言聽雷救回家中,後來言將軍一家死於戰火,她便以言聽雷的身份活了下來。
思及往事,江夏公主紅了眼眶,望着昔日同牀共枕、兩度許了終身的夫郎,出聲已經哽咽:
“當初我是被你庇護我餘生的豪言折服,以爲能有個終身的依靠,便學着賢惠,無所不用其極的對你好,可原來被愛的人最清醒,有選擇拋棄我,榨乾我價值的權利。所以我又用另一個模樣出現,給你第二次機會,你不是嫌我太溫柔沒脾氣麼?我便跟着言將軍習武,成爲你喜歡的,與蕭桐言截然不同的言聽雷,即便你謀財害命,我也想要你愛我,想感受被你愛。”
崔巍確實愛言聽雷到一度無法自拔,像當初她對他一般,可無論是愛他的,還是他愛的,他本質上也認爲女人是身外之財,就該當牛做馬,即便她是江夏公主,是將門虎女。
蕭桐言當初忍氣吞聲,把二十四孝好兒媳做到了極致,戛然而死,誰料崔巍記住更多的是她賢惠肯吃苦,更得意於公主也供他驅使奴役。
蕭桐言尚未過門,倆人無夫妻之實,言聽雷原以爲有了孩子,崔巍會與她重修舊好,可原來崔巍不僅不看重孩子,更覺她生了女兒晦氣。
此刻得知一切的崔巍,實在是狗肚子裡裝不了二兩香油,面上表情從驚恐到懊惱再到憤恨,幾番斑駁變幻,隨後更是五官扭曲幾近癲狂,
“蕭桐言!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
她也不甘示弱地拂袖嘶吼——“是你殺了我!你兩次將我推進火海,那年梧桐樹下,你騙病入膏肓的我焚琴,以爲我必死無疑又將我埋到樹下,若不是蕭桐言命大,就不會有言聽雷。可前兩日,你故技重施又要焚殺‘蕭桐言’,崔巍,我真是看錯你了,我以爲三年前你在戰火中揹我而出是救贖,原來是噩夢的開始,你圖我的一切,身心、錢財田宅…包括性命,你這個人卑劣到了骨子裡,毫無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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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錯!你本該在三年前就葬身火海!我甚至讓你多活了三年,我現在只是讓你回到該有的死法,我崔家的產業毀於你們蕭家引發的戰火,我父親爲爾等而死,我只想讓老孃不露宿街頭有何過錯?你那些家產用來感謝我,換來了這些年多出的壽命,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崔巍卑劣的瘋言瘋語,是在場人都聽不下去的程度,於是衆人前仆後繼的把他捆成糉子,讓蕭氏帶其回都督府,先寫案宗隨後處斬。
男人這等關頭還不死心,靈機一動纔想起來孩子,“你若是殺我,女兒就沒生身之父了!”
蕭桐言可不懼要挾,一擺手,
“無所謂啊,你本來也不是她生身之父,那孩子是我堂妹生的。”
崔巍被帶走時,與剛進屋的老夫人擦肩而過,母子倆四目相對,兒子剛開口求老孃,崔老夫人便一狠心別過頭,視若無睹地直奔蕭桐言來了,一把就將白裙嬌娘樓進了懷裡,當場老淚縱橫,“桐娘啊,你可算熬出來了!當年你來我家吃第一頓飯時,我便暗示過你別嫁進門,聽說你們建康人吃不得辣的,我便吩咐往死放辣,本想勸退你別來崔家,你偏是不聽,這下耽誤好幾年,崔家這父子倆才惡有惡報了。”
衆人一聽,不約而同的點頭,看來這婆媳倆都是受害者啊。
被老婦緊緊裹在臂彎的蕭桐言,也語氣哽咽帶了哭腔,“多謝婆婆這些年暗地裡對桐孃的照拂,我自幼失去母妃,崔家男人不在時,您對我的好簡直勝似生母!此後我家…便是您家。”
崔老夫人揉了揉淚眼,
“以後也別叫婆婆了,叫娘吧,娘俗家姓馮,來日有了合適的郎君,你改嫁也行招贅也行,沒有順心的咱倆就相依爲命,頤養天年。”
崔家這檔子事,把所有人都瞧愣了,但凡母子倆有一個正常人,都走不到這一步。
那一邊婆媳變母女,皆大歡喜暫且不提。
萬籟俱靜後,這廂元無憂整理衣襟瀟灑起身,剛甩下衆人往出走去,身後就跟來個大尾巴。
待出了門,她不耐煩地回頭時,就被高長恭一把抓住手臂,對上了男子憤慨的目光,
“鄭玄女!你怎能這樣糟蹋自己的世家身份,自貶身價以身設局?”
“如果我不是呢?或者說,你就沒糟踐我的身份嗎?能爲民造福,我願赴死如歸。”
元無憂後面解釋那幾句,都是爲掩蓋第一句脫口而出的“不是”。她不僅不是世家女,還是他的仇敵,倘若他得知真相後……她不敢想,但信高延宗所言。
鬼面男子紅了眼窩,說話卻依舊硬氣,
“我不准你再這般!鄭玄女你這是什麼意思?鄭氏要與我劃清界限了?”
他有一雙眼瞼寬闊的鳳眼,扁菱形的外輪廓偏肉實和鈍感,而雙眼皮卻像是畫上去的一筆,清晰流暢,鑲嵌的一雙黑褐色眸子又圓又亮,便顯得明眸大眼、清澈真誠。
尤其是沾染了情緒的悸動後,隔着鬼面都透露出了他眼瞼泛紅,又英氣又惹人憐。
元無憂想起他剛纔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便故作無意狀、隨口一問,
“原來蘭陵王想要我給個名分啊?那你倒是表現的明顯一些,我都沒感覺出來呢。”
“不是…我就是爲表姑解圍,這樣有辱門風的事,你們全都知曉,爲何獨獨瞞着我?你突然把名聲搞爛了,也影響鄭氏威望不是嗎?”
鄭姑姑唰然冷下臉來。
“我如何運用我的身份是我的事,你無權干涉我的舉止,有這功夫倒不如動動腦子,別總是被人當刀子使,倒持太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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