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丟人現眼

沈復活了二十多個年頭, 不敢說走遍江湖,不敢說飽覽醫書,卻是完全可以說得出, 一個人若是中了媚(和諧)藥, 會有何等表現。

正如此時此刻的江茹寧:滿面酡紅, 雙目迷離, 香汗淋漓……顯然是被人下了藥的。

只是……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側的雲伴鮮, 卻見她彈指間睜圓了美目,大驚小怪地捂了捂嘴:“天……公主,二妹妹這是怎麼了?”

約莫是她裝得實在太過逼真, 又或許是眼下的懷安公主無暇顧及,聽罷此言, 婦人僅僅是擰緊了眉毛看她一眼, 就不予理會了。

雲伴鮮見狀也不氣惱, 這就故作焦急地面向沈復,一臉認真地催促他:“沈復, 你不是略懂醫術嗎?快!快去給妹妹看看吧!”

沈復當即面色一凝。

她要他去給江茹寧診脈?這……

腦中思緒流轉,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衝他遞了眼色的妻子,很快就讀懂了她的意圖,可是,他並未即刻行動, 而是佯裝爲難地看向抱着少女的懷安公主。

“你當真懂醫?”

此情此景下, 心急如焚的婦人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荔枝去請太醫, 到底還是需要一些時間, 若是能提前尋到一個大夫,對女兒來說只會有利無弊。

“是。”

沈復低眉順目地一拱手, 隨即便聽聞了對方的迴應。

“那還不趕緊來替茹寧把脈?!”

此言一出,沈復只好速速邁開了雙腿,快步行至少女的跟前,然後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子。他沒有伸手去觸摸她的手腕,只凝神觀察了她的臉色,就確信她是當真中了媚毒。

“啓稟公主,二妹恐怕是被人下了媚(和諧)藥。”他隨即如實相告,卻見婦人一瞬間將眉頭皺得更緊了。

“本宮知道是這腌臢的東西!本宮問的是,她究竟中了什麼藥!又如何來解!”懷安公主只感覺沈復變蠢了,卻不料話音剛落,他就面露難色地垂下眼簾。

“公主,男女授受不親……您不是說過,沈復應當恪守本分嗎?”

年輕的男子說得義正詞嚴,可懷安公主卻險些被他氣出一口血來。

這個沈復,她看他就是故意的!

氣血翻涌之際,她懷中的女兒突然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胳膊,接着竟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之強壓向自個兒的胸口。

“姐夫……沈復……你幫幫我,我好難過……你幫幫我……”

話音未落,懷安公主業已大驚失色。

“茹寧!!!”

“江姑娘,請你自重。”

臉色也是一變的沈復彷彿感受到了來自身後的一道灼灼視線——幸虧江茹寧的手勢不準,沒一下把他的手擺到她的胸上,否則,他可真是清白不保了。

一晃眼的工夫,面色不霽的男子已然使勁抽回了自個兒的大掌,他甚至起身退避三舍,生怕這個被藥性糊住腦袋的少女又會做出什麼坑人的舉動來。

“娘!娘你幫我把他綁過來!我……我要他,我要他抱我!”

果不其然,下一刻,少女就毫不遲疑地轉向她的母親,當衆作出這樣一番恬不知恥的懇求來。

懷安公主臉都綠了。

“茹寧!你這是說的什麼渾話!!!”

“不嘛!我要他……我就要他!娘你幫幫我!你救救我!女兒好難受,女兒要被燒死了……”

被藥物侵蝕了七八成的理智,少女突然哭着在母親胸前磨蹭起來,一雙手更是極不安分地想要扯開裹在身上的大氅,好像恨不能把自己脫個精光纔好。

懷安公主簡直要瘋了。

“沈復!!!”

被大喝一聲的男子禁不住心頭一緊。好在他還很清醒,明白懷安公主絕對不是在允許他碰自己的女兒,所以……

“公主,沈復對黃岐之術也只是略懂皮毛,實在無法診出這媚藥的來頭,還望公主恕罪。”說着,他裝作慚愧地垂下腦袋,朝着母女二人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

“沒用的東西!”氣急之下,懷安公主沒法再如往常一般處變不驚,是以當即就忍不住怒聲訓斥。

沈復不接話,眼觀鼻鼻觀心,直到對方忙着去哄女兒了,他纔不徐不疾地擡起眼簾,側首對上雲伴鮮意味深長的目光。見女子正挑着兩彎細眉,意有所指地看着他,他這心裡頭忽然就躥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若非身處大庭廣衆之下,他真想好好地罰她一頓——明知道他的心裡只有她,她還故意用這等眼神看他,這算哪門子的“心照不宣”?

如此思忖着,沈復只得退一步而求其次,發力攥緊了嬌妻的小手。

感受到來自手掌的壓迫力,雲伴鮮不由得神色一改,她微微瞪了男子一眼,就帶着內心的那點小得意,繼續圍觀敵人出醜了。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荔枝總算是帶着太醫風風火火地趕到了。同時現身的,還有半道上偶遇他二人的皇帝。

這一下,現場可是熱鬧了。

乍一看自個兒的外甥女正在妹妹的懷裡胡亂地扭動着,皇帝一時間壓根摸不着頭腦,他擡眼看了看一旁的沈復夫婦,又低頭重新注目於懷安公主母女,最後只得將視線轉移到速速開始號脈的太醫。

“怎麼回事?!”他這般說道,也不知是在向誰發問。

不一會兒,經過初步診斷的太醫就調整了姿勢,衝着一國之君拱起雙手。

“啓稟皇上、公主,江小姐所中之毒,乃是南疆的一種媚毒,如今已然毒發,需、需要有人替她解毒……”太醫起初還吐字清晰,可說到後頭,就不由自主地含糊起來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距其僅半丈之遙的懷安公主仍是將這一席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不自覺地瞪圓了一雙美眸,聲色俱厲地張嘴詰問,“難道沒有解藥嗎!?”

太醫差點就想擡手抹一抹額頭上的冷汗了。

是啊!他又何嘗不知,現下被人下了藥的,乃是懷安公主唯一的女兒,她一個金枝玉葉,又尚未婚配……不不不,據說皇上有意將之許配給三皇子,雖然不知何故,拖了好些時日都未有正式下旨,但這皇家看中的兒媳婦,他卻要提議找個男人來破她的身子?還要不要命,要不要命了?!

越想越緊張的太醫身不由己地發起抖來,嘴上卻不得不據實以告:“回公主的話,這……這藥的解藥配製起來十分複雜,沒幾個時辰,是做不出來的。可是……可是時間不等人,江小姐如若再不……再不紓解的話,怕是會凶多吉少啊!”

此言一出,懷安公主頓覺天旋地轉。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一邊是女兒的性命,一邊是女兒的貞潔——爲什麼女兒要遭這樣的罪?!爲什麼她必須得面對這樣的抉擇!?

婦人心生焦灼之時,旁觀許久的雲伴鮮業已面沉如水。

那個人,真是一次比一次卑鄙,一次比一次惡毒。若非她先前多長了個心眼,此刻,怕是已經被他提前佈置好的暗線引入了那紅鸞帳,任其爲所欲爲了!

思及此,女子不禁猛打了一個激靈。幸而身邊有沈復及時察覺並暗暗握緊了她的柔荑,才叫她與他對上眼神,繼而慢慢地緩過勁兒來。

那麼,她的仇人,會替女兒作出怎樣的決定呢?

側眸注目於面色鐵青的婦人,她看着懷安公主朱脣翕張:“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太醫終於按耐不住滿心的惶恐,擡起右手抹了抹腦門,答道:“回公主的話,如果江小姐自認爲忍得住,倒是可以一試,只是……這藥性太烈,微臣擔心……”

“那就忍!”讓幾乎所有人皆始料未及的是,懷安公主未等太醫磕磕巴巴地把話說全了,就冷不丁開口吐出了這三個字,“本宮的女兒,怎麼能連這點風浪都熬不住?!”

耳聽當事人的親孃發了話,在場衆人大多先是一愣,而後纔是各生心思。然而,不管怎樣,她的決定也不是不合情理,因此,身爲其兄長的皇帝頭一個回過神來,命宮女幫着將神志不清的少女送入宮中的一座偏殿。

不久,江河海也聞訊趕到,礙於此時的江茹寧已然心神混亂,幾近六親不認,而他又畢竟是男兒身,是以,他只能焦急地等在外屋,聽着屋內不斷傳來女兒痛苦的呻(和諧)吟。

雲伴鮮和沈復在一旁待着,俱是默不作聲。直到江河海突然從沉思中抽離出身,擡頭見到了一聲不吭的女婿,才記起男女有別,吩咐他們先帶江培遠與江茹衾出宮回家。

這種時候,雲伴鮮也沒必要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她神色淡淡地往裡屋的方向看了兩眼,便卻之不恭地行了禮,告辭了。

就這樣,夫妻倆一個陪着弟弟、一個護着妹妹,面色如常地打道回府。被護送的兄妹倆不清楚爹孃和二姐爲何不同他們一塊兒離宮,但多少已經從父親之前的一系列表現裡摸到了些許頭緒。江培遠因爲同沈復不算親近,故而沒敢詢問詳細情形,倒是江茹衾,知道長姐不會責怪自己多管閒事,便壯着膽子問她二姐怎麼了。

“你二姐有些不舒服,她爹孃陪她先在宮裡住一宿。”

江茹衾仰着腦袋眨了眨眼,“哦”了一聲,就低下頭不再多問了。

雲伴鮮心知這孩子聰明乖巧,且不與那一家三口有多親密,所以,只溫和地朝她笑了笑,就摸着她的小腦袋,無意識地目視前方。

今年的除夕,註定將有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