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轉身走出沒幾步, 雲伴鮮就明顯變了臉色。她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去,連聲喚着夫婿的名字。無奈沈復眼皮子都不動一下,這讓她在萬分揪心之餘, 忙不迭命人將他小心翼翼地擡回屋裡。
不久, 江河海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交代了一遍。獲悉沈復乃是傷在心口處, 雲伴鮮的臉都白了。然而, 她卻強壓着周身的戰慄, 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無異於平常,她詳細詢問了沈復的身體情況,確信其性命無憂後, 才請她的生父離開。
可待到江河海愁眉不展地走出屋子,回身替他們闔上房門, 她才察覺到, 自己的一雙手, 居然在不可自已地顫抖。
“沈復……沈復……”眼淚彈指間就奪眶而出,她冰涼的柔荑輕輕覆上他蒼白的容顏, 口中喃喃輕喚。
爲什麼要替皇上擋刀?爲什麼?!難道他不知道這有多危險,不知道於她而言,他的命纔是最重要的嗎?
實際上,她也不是猜不出他緣何如此——並非真心去救那一國之君,而是更多地出於私心。因爲他深知, 只有拿命去換取皇帝的信任, 他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步青雲, 也才能爲一心想要報仇的妻子提供助力。
可是, 當設想真就演變成事實並擺在面前的時候, 雲伴鮮才清醒地認識到,她寧可另謀出路, 也決計不願他用性命去堵。
傻瓜……傻瓜!你平時那麼聰明,怎麼在關鍵時刻就犯傻了呢?!
淚流滿面地輕撫着愛人的臉龐,女子終是忍不住嗚咽出聲。孰料就在她低頭想要去察看他的傷勢時,他卻冷不防睜開了雙眼,頓時叫她破涕而笑。
“你醒了!?沈復,沈復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叫大夫?”
一連串的問題並沒有叫男子頭大,只緣他此時此刻的注意力,已然全被她那張哭花的小臉給吸引了去。
他見她哭過,可沒見她哭成這樣過,好像天都要塌了,好像她也只是個柔弱無依的小女子。
而這一切,都是爲了他。
有了如上認知,沈復自是心頭一暖。他有氣無力地擡起一條胳膊,用指腹抹去了她兩頰的清淚。
“傻丫頭,別哭了,我沒事。”
奈何話音未落,他心愛的妻子就哭得更兇了。
再一次聽到男子熟悉的嗓音,她既是安心又是揪心,眼淚不知怎麼地就潸然而下,止也止不住。
她素來不是個愛哭的女人,然而面對他面無血色、不省人事的樣子,她的淚水卻頭一回失控了。
見愛妻哭得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沈復又是感動又是心疼,二話不說就告訴她,自己雖是傷在胸口,卻不至於傷及性命。
“我的心跟別人的不一樣,是長在右邊的。不信,你摸摸。”
雲伴鮮聞訊怔住,好一會兒才猛一下反應過來。她將手掌心輕輕地放在了沈復的右胸上,不多久,又把手往左挪了兩寸,發現心跳確實是弱了些,她這才相信了他的話。
“而且,方纔在大門外的時候,我就已經醒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孰料她還沒緩過勁兒來,對方就又突然扔出這麼一句話,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
“醒了?!醒了你爲什麼不……”
話到一半之時,雲伴鮮忽覺頓悟。
“你是故意做給福壽公公看的?”
沈復勾了勾嘴,微微點了點頭,卻不料舒了口氣的妻子下一刻就遽然雙目圓睜。
“誰讓你去給皇上擋刀的?!誰讓你去的!?你知不知道刀劍無眼?!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知不知道……”我在聽聞噩耗的一剎那,心跳都快沒了?
說着說着,她尚未風乾的臉頰就又遭淚液洗刷。注視着視野中那張模糊的俊臉,雲伴鮮第一次覺得,眼淚是那樣討厭的東西。
直至電光石火間,沈復用盡全身的力氣,猝不及防地將她攬到胸前,讓她的側臉緊貼着他溫熱的胸膛。
“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我會好好陪着你,永遠不再讓你爲我擔驚受怕。
呢喃軟語,溫柔寬慰,卻是適得其反,成了最好的催淚藥劑。
雲伴鮮被沈復無力地擁在胸前,淚水卻是不由分說地涌了出來,很快就打溼了他的衣襟。直至她突然想起他的胸口還受着傷,才忙不迭直起身來,擡手自己擦乾了眼淚。
她穩了穩情緒,伸手去解他的衣衫,卻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
“別看了,剛上完藥呢。”
雲伴鮮半信半疑,雖然覺得,這興許是他不想讓她察看傷勢的藉口,但考慮到這也有可能就是事實,她也只好姑且作罷了。
片刻,她爲他倒了一杯溫水,回到牀頭親自將他扶起,喂他喝下,又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好,替他掖好了被子。
她沒有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因爲他看起來是那樣的虛弱,她不願他再多費半點心神。是以,她只寸步不離地守着他,看着他心領神會地閤眼睡去,纔在他睡熟之後,拿臉靠在他的肩頭。
入夜,沈復再一次悠悠轉醒。雲伴鮮親手替他換了藥又餵了粥,終究還是目睹了他那血肉模糊的傷處。然而這個時候,她雖仍覺心驚肉跳,卻已尋回冷靜,沒再潸然淚下,僅僅是牢牢地抿着嘴脣,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沈復見她這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後索性拋開男子漢大丈夫的“尊嚴”,倚着妻子的身子裝起委屈來。
“娘子,你一拉下臉,爲夫就緊張,爲夫一緊張,傷口就會疼。爲了爲夫能少受些苦,早日痊癒,你就給我一個笑臉,好嗎?”
話音落下,雲伴鮮回了他一個比憤怒更叫人心顫的笑容,許是感覺不對,她又立馬補了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沈復無力地嘆了口氣。
這一下,他更不敢告訴她,這次的事件恐怕並不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