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殺回江府

稍稍平靜下來的目光裡隨即又流露出殷殷的期盼,江河海凝眸於面無漣漪的女子,巴望着能從她的嘴裡聽到好消息。

“昨日中秋佳節,江大人特意命人前來邀約,然而民婦心中感懷先父,未能赴約,今日特此前來致歉,望大人海涵。”

如同早就預測出了男人的心思,雲伴鮮不用去看他的眼睛,就自顧自地道明瞭來意。可惜,這些場面話並不是江河海想聽的。他有些失望,又有些不解,一時間想不明白,依他這個女兒的性子,怎麼就肯爲此事專程上門賠不是?

想到這一點,他心中的希望便又燃起了幾分——不論出於何種因緣,女兒願意再次踏進這個家,對他來說,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慰藉了,說不定,這就是一個他盼了多少年的好兆頭!

因上述猜想而喜上眉梢,年近半百的男子連忙和顏悅色地說:“不礙事不礙事,雲兄……你爹的事,我也很遺憾,他纔剛過世不滿兩個月,你也確實是不宜四處交際。我這也是思忖着……雲府如今有些冷清,昨兒個這團圓的日子,就你們夫妻倆守着那空落落的院子,也實在是……唉,是我欠考慮,是我欠考慮了。”

瞻前顧後的一番話自其口中吐露,雲伴鮮心下不爲所動,面上卻稍稍顯露出少許哀傷之色。

“多謝大人體恤。”她又不徐不疾地朝着江河海略施薄禮,站直身子後便適時地擡起了眼簾,對上他滿懷期待的眉眼,“那民婦和夫君便告辭了。”

“誒誒誒——”眼瞅着好不容易主動上門的女兒作勢就要離開,江河海當然不願就此錯失良機,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一手攔下了她,卻又不得不在她略顯不解的注目下,依依不捨地收回了大掌,“既然來都來了,何不進屋坐一坐?我們……我們說說話?”見女子聞言面色微寒,不像是要答應的樣子,他又靈機一動,將視線挪到了沈復的身上,“聽說你夫君得了鄉試的頭名,我也替你們夫妻倆高興。沈復啊,明年春天,你是要參加會試的吧?本官雖然中試已有二十餘載,但這考場上的事,還是可以爲你指點一二的。”

江河海煞有其事地說着,傻子都聽得出來,他這是想借口同沈復詳談科考之事,來留住雲伴鮮。而這一點,其實早就在夫妻倆的預料之中。

業已有所準備的沈復聞言,特地看了雲伴鮮一眼,見她一聲不吭,他不緊不慢地轉移了視線,衝着江河海拱手作揖,道:“在下謝過大人盛情,只是……我與娘子還需出城辦事,今日着實不便久留,還請大人……”

沈復一邊爲難地說着,一邊還“偷偷”地瞄了妻子兩眼——這樣的小動作,如何不被江河海發現?

江河海是個明白人,這沈復婉言拒絕,可不就是在替自個兒的女兒說話嗎?他知道女兒不願留下,所以只好順她的意,由他這張嘴來婉拒自己的邀請。

不惑之年的尚書大人有些着急上火,但考慮到今日女兒都已經跨出這一大步了,他還是不好操之過急,是以,他難得表現出了爽快的大度,關照他們幾日後再來相見,便親自將他二人送出了江府的大門。

這個時候,他不會想到,在送走女兒、女婿後的兩刻鐘裡,他會從府中下人的口中聽聞一個意料之外的訊息。

本來,江府裡的兩個家丁只是覺着好奇,故而趁着剛好要出門辦差的機會,悄悄地跟在了雲伴鮮和沈復的身後。誰知跟出去沒多遠,他們就瞧見了女子忽然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又看見男子像是柔聲安慰起她來,弄得女子不一會兒就偎進了他的懷裡。

“可我心裡就是難受,你說娘能原諒他嗎?我又該原諒他嗎?”

“岳母既然託夢與你,自是希望你今後莫要生活在仇恨之中。”

之後,兩人又一個啜泣着、一個安撫着,說了很多叫他們聽不明白的話,也越發勾起了他倆的好奇心:自家老爺如此看重這兩人,這兩人從江府離開後又說了這麼多像是跟自家老爺有關的話,他們雙方,究竟是何關係?

於是,原本只是被女子的美貌及其神秘的來歷所吸引,倆家丁愣是按捺不住心頭之癢,跑去向比較好說話的老管家打聽。裴管家聽他二人細細描述了雲伴鮮同沈復的一言一行,當即眼前一亮:有戲!

這不,他立馬將得來的情報告知與自家老爺,聽得江河海那是又驚訝又激動。

元妻給女兒託夢了!女兒好像要鬆口了!

盼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江河海根本沒心思去考量這其中的真假虛實,險些就想親自衝到雲府,緊緊握住女兒的手了!

所幸他還保留着幾分理智,思忖着憑女兒那執拗的性子,他若是直接找女兒攤牌,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他想起了管家口中所述的那個女婿,覺得女婿話裡話外都是勸女兒跟他這個親爹冰釋前嫌的意思。他這便靈機一動,派人私下裡約了沈復見面。

接下來的事情,可謂是“水到渠成”。當爹的情真意切地訴說當年的無奈,做女婿的善解人意地理解岳丈的苦楚,雖覺爲難,卻也表示願意幫着岳父勸說妻子。

幾天後,禮部尚書的府邸就上演了父女相見的感人一幕。

“鮮兒,鮮兒,我的女兒……你,你終於肯回家了……”

江河海幾乎都要老淚縱橫,可被他握緊雙手的雲伴鮮心底卻是一陣冷笑。

那一天,以及那一天之後的好幾天,她一直在聯合沈復演一齣戲,果不其然,很快就叫江河海上了當。他不但誤以爲她想通了,還幾次三番親自登門,欲迎她回到江家——而她想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效果。

她要讓所有人明白,並非她雲伴鮮死皮賴臉要攀江家的高枝,而是作爲生父的江府當家竭力求得了女兒的原諒,躬身把她給“請”了回去!而她之所以不再“固執己見”,一來,是源於養父雲以恆臨終前的“囑託”,二來,是因爲生母雲氏於夢中夜夜傾訴的“衷腸”,三來,則是鑑於夫婿沈復鍥而不捨的“規勸”。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又有生下她的母親“魂牽夢繞”,她這個當女兒、當妻子的,態度豈能不發生轉變?

如此一來,她的迴歸便是理直氣壯。一方面,能夠讓某些定欲多嘴多舌的傢伙閉上嘴巴,另一方面,則照舊佔據了“義理”的制高點,令江河海因她的“寬容大度”而繼續對她心懷愧疚。

對於雲伴鮮的這一番盤算,江河海一無所察,另一人可是免不了多長了個心眼。江府的女主人——懷安公主驚聞那雲氏之女時隔多年竟然回到了江家,一聲驚呼當即就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

“回夫人的話,人都已經進府了,老爺正跟他們聊着呢!”

懷安公主只覺渾身的氣血都變得不安生了。

回來?!她怎麼可能就這樣回來了!?十二年前,她分明揚言今生今世再也不踏進江家半步,緣何如今突然就放下了身段?!

不……不!更重要的是,數月前,她暗中把那陰損之物交給了太子,豈料非但沒能送這個臭丫頭去見那死掉的賤人,反倒兜兜轉轉,讓事態演變至此!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