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時辰後,睡眼惺忪的雲伴鮮迎來了一盆熱乎乎的洗臉水。
如果說,爹孃替她熱着菜肉包,這她還能理解,那麼,對於新婚夫婿沈復爲她預備了洗臉用的熱水這種事,她就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用熱水洗臉?”
實際上,雲伴鮮想問的是“你怎麼會替我準備熱水讓我洗臉”,奈何她今兒個起晚了,睡得有些迷糊,是以,言不達意的說辭來不及過腦,就脫口而出了。
“我在宮中數日,從不見你以冷水洗臉。”
沈復雲淡風輕地說着,徑自擰乾了冒着熱氣的巾帕,不緊不慢地遞到了女子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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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尚有少許睡痕的雲伴鮮頂着一頭微亂的長髮,呆呆地瞅着他。
“快擦,不然就涼了。”
男子笑得溫柔,女子卻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不過,她還是狐疑着接過了他遞來的巾帕,舒舒服服地擦了臉。
唔——感覺渾身上下都活起來了。
終於清醒許多的雲伴鮮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纔根本就沒有問到點子上,便又好奇地追問起她真正想要的答案。
“我們是夫妻,我對你好是應該的。”
雲伴鮮莫名其妙地起了半身雞皮疙瘩。
“快起牀吧,今日岳母親自下廚,做了她最拿手的菜肉包,味道很不錯,都替你溫着呢。”
“哦……”見男子面色如常,雲伴鮮也只得先行壓下那種古怪的感覺,掀開被褥翻身下牀,可雙腳剛要着地,她就遽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太對頭,因此,她驀地擡起頭來,睜大了眼望了望窗戶,又倏地看向沈復,“現在什麼時辰了?”
“辰時剛過。”
她果然睡得太久了!
花容失色之下,雲伴鮮忙不迭起身穿衣,顧不得還有個男子在一旁看着,就匆匆忙忙地收拾起自個兒的妝容來。幸而沈復是個識相的,沒等她張嘴趕人,他就微笑着退到了外屋,好讓她一個人自由自在地在屋裡穿戴。
等到雲伴鮮心急火燎地將一切拾掇妥當了走出屋外,她才發現:媽呀,什麼“辰時剛過”啊?分明都已經快要巳時過半了好嗎?
雲伴鮮不禁幽怨地注目於陪她出屋的沈復。
“我睡過頭了,你怎麼不叫我?”
“我叫過,可你嫌我煩,我只好罷手了。”
回憶起女子那貪睡的小模樣,沈復禁不住暗自失笑,但面上卻只作出一副何其無辜的樣子,有板有眼地作出回答。
雲伴鮮嘴角微抽:她嫌他煩?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也難怪她毫無印象,畢竟,往常在家的時候,爹孃都是由着她睡到太陽曬屁股的,從來不會有人去鬧她,自然也就不會出現她被吵得半睡不醒繼而把人趕走的情況。至於在宮裡,她幾乎每天都得早起去御膳房,根本連個睡懶覺的機會都撈不着,更別提由此而生的後續了。
於是,雲伴鮮半信半疑地注視着一臉純真的沈復,見他的眼神童叟無欺,她也只好默默無言地閉上了嘴巴。
不久,兩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去給二老請安,但事實上,他們只是直面了雲家夫婦的曖昧笑容和一盤熱騰騰的的菜肉包。
雲伴鮮羞愧。
幸好是在孃家,不然丟臉丟大發了。
往事不再提的女子面不改色地吃下了母親做的菜肉包,連聲誇讚着她的手藝。
雲夫人聽了,自是樂呵得合不攏嘴,片刻,她掩着脣笑道:“得虧娘這點本事,還能入得了你這個欽點御廚的眼。”
“娘說什麼呢,沒有孃的教導,女兒哪兒能得到萬歲爺的賞識?”
一家人都笑了。
陪着晚起的雲伴鮮用過早膳,雲家人又在她的提議下出門逛街。雲以恆夫婦本是推諉不去——想給小夫妻倆留點兒獨處時間的,奈何女兒堅持說她難得回來一次,怎能不在爹孃面前盡孝,兩人這才充當了“礙事的”。
是日,天氣仍是晴朗宜人,一老一小兩對夫妻一道走在熱鬧的大街上,女兒挽着母親,女婿陪着岳父,氣氛和樂。雲伴鮮拉着雲夫人進了一家成衣店,悉心爲母親挑選起舒適的夏衣來。雲夫人推辭說她的衣裳已經夠多,叫女兒替自個兒張羅張羅,可雲伴鮮卻表示,在宮裡當差只能穿宮服,她買得再多也無福消受,還不如把孃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算是給她這個當女兒的長臉了。
對於女兒這一通俏皮的“歪理”,雲夫人只能搖頭嗔怪。她看了看在不遠處相談甚歡的夫婿跟女婿,悄悄把雲伴鮮往身邊拉了拉。
“你啊,現在好歹嫁了人,這古話說得好,女爲悅己者容,你不爲着你自個兒,也要替你夫君考慮考慮不是?”
可沈復不是她的“悅己者”啊。
雲伴鮮想這麼說,卻又不能這麼說,只好打着哈哈道:“娘你看這件好不好?”
雲夫人微嗔着瞪了她一眼,別看她平日裡在雲以恆跟前小鳥依人的,面對自家女兒的時候,還是挺有爲人母的架勢的。可惜,她終究不是個嚴厲的主兒,所以,雲伴鮮只當做沒看到,繼續替她挑衣服。
雲夫人急了,低聲攛掇她也給沈復挑兩件。雲伴鮮聞言驀然回首,恰逢男子也好巧不巧地往她這兒瞧了過來。四目相接,他勾脣衝她莞爾一笑,笑得她心神盪漾……啊呸。
雲伴鮮在心裡唾棄了險些被美色所惑的自己,同時不忘腹誹男子的這張臉——長這麼好看幹嗎?
說實話,她那死對頭範簡的相貌,比起沈復的還要漂亮兩分,可奇怪的是,她看了範簡兩年有餘了,卻從來只覺得討厭,更別提什麼心跳加速了——緣何到了沈復這裡,本該刀槍不入的她就出了意外呢?
雲伴鮮認爲,那大約是因爲範簡是她的敵人,而沈復好歹是乖乖聽她話的夫君,一個動輒給她添堵,一個總是順她的意,在她眼裡當然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如此思量着,女子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視線,漸漸地,倒真就有意無意地換了塊地兒,替其夫君挑起了男子的衣衫。
雲夫人這才稍覺欣慰地笑了。
沒多久,年輕的女子分別給父母和相公都選了合身的衣裳,自己卻沒買半件。雲家二老見狀自然少不了嘮叨兩句,沈復則趁着她應付雲家夫婦的空當,眼明手快地相中了一條淺粉色的紗裙,等到雲伴鮮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家爹孃,一扭頭竟瞧見它赫然杵在了背後。
確切而言,是沈復提着衣裙杵在了她的身後。
“娘子,這件合適。”
話音落下,雲伴鮮剛要謝絕,就聽得胳膊肘朝外拐的爹孃忙不迭附和起剛上門的女婿來——連眼見又有生意可做的店鋪老闆也上着杆子湊了過來,滿口直誇沈復有眼光。
被圍了起來的雲伴鮮頓覺眉角直跳,她倒不覺得沈復有壞心,但她還是忍不住眯起眼睛,暗示他多管閒事。奈何對方純良的笑容以及其餘三人不遺餘力的吹捧實在是叫她無言拒絕,只得姑且接過衣裳去試了。
沒關係,反正他連她的小手都沒摸過,她就不信他的眼神有那麼準,能一眼看透她的高矮胖瘦。
打着這樣的如意算盤,雲伴鮮不動聲色地換上了男子爲她挑選的衣裙。她本欲以不合身爲由,來結束這段小小的插曲,卻驚訝地發現,這條衣裙簡直就像是爲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雲伴鮮窘了,偏偏琢磨着該找什麼其他藉口的時候,外頭的雲家夫婦開始催問她“好了沒有”,令她只得硬着頭皮走回到衆人的視野之中。
電光石火間,一行人不約而同地愣了愣。下一刻,讚美聲就不絕於耳,鬧得雲伴鮮都心癢着去照鏡子了。
不得不承認,沈復此人真是獨具慧眼。
還是說……他不過是瞎貓逮着死耗子?
年輕的女子站在銅鏡前面露錯愕,那邊廂,雲以恆已經迫不及待地付了銀兩。
“真沒想到,咱家女婿挑衣服的眼光比女兒還好。”
娘啊……您這是有了女婿就不要女兒了嗎?
“是啊,這丫頭平日裡不愛打扮,現在有了賢婿坐鎮,咱們就不必操心了。”
爹啊……您老是不是也想得太多了些?
“岳父岳母過譽了,娘子天生麗質,穿什麼都好看。”
此言一出,還沒來得及腹誹的雲伴鮮就眼瞅着說話人噙着笑意走到了她的身前。
只見沈復不緊不慢地伸出右手,動作輕柔地替女子理了理因換衣而稍稍鬆散的髮絲,然後近距離地對她揚脣莞爾。
雲伴鮮一邊微抽着嘴角,一邊就紅了耳根。
她必須認識到,自己眼下的心跳,已經完全超出了往常的水準。
這個傢伙……幹什麼呢?!
想瞪沈復又不好當着自家爹孃的面瞪,雲伴鮮只得頂着一張略顯猙獰的笑臉,目不轉睛地仰視着男子柔和的眉眼。
識相的,就趕緊收回你的秋波!
沈復似乎可以從女子的美目中讀出如上警告,可他卻佯裝無知地彎着眉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同她對視片刻,接着便一不做二不休地轉過身去,招呼老丈人和丈母孃離開了。
雲伴鮮覺得,她的臉就快要笑僵了。
可不管是她的父母雙親還是某個始作俑者,竟皆是毫無自覺——前者甚感欣慰地背過身去,後者則追隨着岳父岳母的腳步走了沒兩步,又噙着笑意駐足回身,含情脈脈地向她伸來了一隻手。
“娘子,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