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殷生當真勤勉,便是一人獨坐,也將隨身書匣中的油燈取出點亮了,挑燈夜讀。
韓浞雖在一旁閉目打坐,但氣機卻能察覺,知道這書生的確是心無雜念,只在書中,也是不禁暗自點頭。
二人各自修爲,一直到了月上當空,近子時分,那殷鑑才收了油燈書卷,枕了蒲團,躺在自家備好的一卷席子上,就要入睡。
韓浞憑真法煉氣,本來可以不眠不寢,不過早前煉製那捲“十二都天神煞陣圖”,確實是耗費了他不少精力,雖然先前已經半夢半醒地歇了一陣,可這會兒也依舊頗覺困頓,就乾脆藉着這閉目養神的空當,也沉心靜氣休息一會兒。
正當韓浞恍惚間就要當真入睡的檔口,忽然,他聽得殿後似乎有腳步聲傳來,且那腳步聲紛紛攘攘,像是有不少人走動。
始終是山中野觀,有些靈異也當不得什麼,韓浞也就不甚在意,接着閉目養神。
那邊的殷生似乎也是醒了,雖他未有動作,但氣機變化已被韓浞察覺。
這位趕考書生似也是不願多生是非,把這靈異古怪之聲只當充耳不聞,依舊假寐,作不醒之狀。
不過韓浞觀他心神氣相,發覺這書生此刻彷彿不甚畏懼,氣未動,神未搖,不禁讓韓浞都心生出些許佩服,知道這必是一個讀書養出了氣性來的人物,自然處變不驚,鬼神辟易!
這二人在殿內各自氣定神閒,安然自處,但外間腳步聲還是靠得近來了。
韓浞覷眼望去,就見一個身穿青衣,挑了蓮花燈的小婢,此刻正由殿後進來。
那女婢一入正殿,就見到了分落兩旁的韓浞與殷生,像是被嚇一跳,輕“啊”一聲就趕忙往殿後退了回去,還在殿後與人說話道:“有生人在前面!”
那人像是也頗驚詫,低聲問道:“可看清楚是何人?”
就聽那女婢聲音說道:“不認識,像是兩個年輕書生!”
韓浞其實是道裝打扮,不過奈何如今這大唐中好道之風盛行,世家子最好的就是羽士衣裝,偏又在開科取士之前,各學學生都以這些世家子弟居多,所以如今韓浞被認成了書生,倒也不是沒有因由!
殿後問話的像是主人,聽那女婢說是兩個書生,便也從殿後走入,前來查看。
那主人像是一五旬老翁,鬚髮花白,手拄壽杖,進殿之後先往書生殷鑑那裡查看,仔細看瞧了一番,說道:“這是殷尚書,他已然睡得熟了,我們不要攪擾。”
說話,這老翁又走到韓浞身前,也是仔細看了看,便又說道:“這位是當朝韓柱國二公子,亦是了不得的貴人,你等也不要吵嚷到他,只管辦自家事,兩位相公皆是不拘俗理,想來當不會責怪!”
老翁交待完了,便又往殿後去了。
那小婢也是聽了主人家吩咐,道了聲“是”,就躡手躡腳,自顧自地在殿內忙碌了開來。
這大殿正中原是供奉這一方半人高的泥塑石胎神像,不知爲何被用黃布給蓋了起來,那小婢先在神像前的香案上奉了紅銅香爐,然後回了殿後,不一會兒功夫,就有奴婢小廝,紛紛把一擔擔的吃食、賀禮一樣的東西,都給擡了往正殿中來擺放。
等這些僕婢都忙碌了有一陣子,將正殿之中擺滿了各色禮樣之後,便就全都退下了殿去,這正殿當中才又只剩了韓浞與那殷生兩人。
許是那些奴僕小廝搬動禮樣時帶起了殿上灰塵,那邊殷書生被這塵土嗆了一口,“咳咳”咳了兩聲,便也不好再做假寐了!
這書生轉過身來,見韓浞竟也醒着,還看着他微微一笑,便也略微尷尬地還以一笑。
那殿後像是有人也聽聞動靜,腳步聲急急接近,然後就見先前來探望過一回的那位白髮老翁,此刻又進了殿來。
這老翁一入正殿,見殷生與韓浞二人都已醒來,像是一驚,然後連連告罪道:“小老兒今日嫁女,不意竟觸犯攪擾了兩位貴人,萬望貴人不要怪罪!”
那殷生知書識禮,當然不敢身受這等長者的禮數,便連忙起身過去拉住了老翁,說道:“不知今夜貴府大喜,未備賀禮已是不當,哪裡還該再受老人家如此大禮!”
韓浞也站起了身,朝着那老翁問問點頭,說道:“不請自來,還望勿怪!”
老翁頓時喜笑顏開,說道:“二位皆是請都請不到的貴客,不吝駕臨,爲我等壓除凶神惡煞,小老兒闔家倍益光寵,幸甚至哉!還請貴客往正堂稍陪片刻,小老兒也好一盡地主之誼!”
殷生看了韓浞一眼,見他微微頷首,便也沒有推辭,言笑晏晏地答應了下來。
那老翁伴着殷生與韓浞從殿後出來,韓浞纔出大殿一看,這哪裡又還是之前的那座破落道觀?分明是高門府邸,富貴人家的模樣。
看那府中陳設華麗,四圍盡是亭臺樓閣,假山奇石,比之洛陽城中的豪富人家,也是不遑多讓!
老翁將殷生與韓浞引入正堂坐了,沒一會兒,就見有一婦人出來拜見,年紀約有四十餘,卻是雍容華貴,氣度非凡,比之朝中誥命封君,也是絲毫不輸。
老翁指引着婦人見禮,然後向韓浞二人說道:“此乃拙荊!”
殷生連忙向婦人還禮,韓浞也跟着打了個稽首
頃刻之後,就聽外間笙管鼓樂齊鳴震耳,有通傳的小廝跑上堂來,說道:“郎家至矣!”
老翁急忙出門去迎接,殷生也站起來等候,韓浞正是坐在殷生一旁,見此也只好站起身來。
沒過多久,就見有許多紗燈,引導着新郎進了正堂來。
韓浞見那新郎大約有十七八年紀,相貌俊雅,很是不凡,只不過氣機查察之下,還是能見到與那老翁婦人、滿堂賓客一樣,身側有一絲妖氣纏繞。
不過此時韓浞自然不以爲怪,怕是就連一旁的殷鑑也已經察覺到,這一屋子娶親嫁女的不是生人了。
那新郎官纔到堂上,老翁就讓他先給殷生、韓浞行禮,那新郎也是不明所以,看了看自家新晉的岳丈,又瞧了瞧殷生與韓浞,最終還是沒有違逆老泰山吩咐,朝着殷韓二人深施一禮。
那殷生知曉老翁是要以自己二人爲擯人,也沒有推辭,受了新郎一禮之後又還了半禮。
韓浞卻是不管這些,只把那新郎的禮給生受下來,點頭頷首示爲讚許。
殷生倒也不是個挑禮的,見韓浞這做派也沒覺得有甚不妥,只是瞧着韓浞發笑,像是覺得頗有意思。
那老翁也一樣拿韓浞無法,只能搖頭苦笑,暗道:“這位郎君倒是好俚戲得很!”
而後翁婿拜禮,一番儀程之後,滿堂賓客便分了賓主,紛紛入席落座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