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韓府,韓浞小院。
清風一卷,錦素公主的一道化形離去,轉瞬之間就飄散這小院之中。
那邊傳旨的內侍監馮元,早在錦素公主纔剛現出身形,見到那道婀娜背影的時候,就被這公主的妖術魘住。
也是等到錦素公主離去了,才忽然醒過神來!
可這會兒他再往面前瞧去,又哪裡還有別人?依舊只一個韓浞,老神在在地坐在房內,目光淡淡地向自己看了過來。
“既然公公要事已畢,那貧道就不遠送了!”
韓浞不知從哪裡,竟然憑空端出一盞香茶來,當着這宦官的面就品下了一口去……
“啊?哦……”
而那邊馮元聽話卻是一愣,心底忽然起了一連串的莫名其妙!
旨意傳了?
哦,對,好像已經是傳了的!
至於其他,這宦官只覺得迷迷糊糊,似夢似醒,實在拿捏不真着……
不過好在,他到底是王府皇宮都混跡過來的天子近臣,不能說處變不驚,但幾分隨機應變的本事還是有的。
更何況這個年月,天下怪事奇事多如牛毛,馮元也早就學會了見怪不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連忙整了整神色,然後這宦官才又擡手向韓浞一禮,然後口中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攪擾真人清修,下官這便告辭……”
不過,心底忽然一個念頭閃過,然後這馮元又恭敬着向韓浞,添了一句說道:“明晨宮中自會有車駕,往貴府門前迎候,真人到時只需隨了請,往宮中一行便是!”
這宦官本是內侍監,排布這些本也在權值之內,只因爲隱隱知道韓浞當真不是凡人,怕他果然再做出些非凡之事來,那還不如自己多擔待幾分,把韓浞出行給安置妥帖了,也是爲了免生是非!
“既是如此,那便有勞了!”韓浞像是早有預料,倒也不甚驚奇。
只不過手上的茶盞已經第二次端起來……
馮元一見如此,面上也是忽然一滯,只能訕訕笑了兩聲,然後才又恭敬告退了出來。
可等他出了韓浞的小院,在院外見到了隨行的宦官侍衛,還有那韓府的管家韓鵬的時候,這內侍監才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去!
也是到了這會兒,這馮元才感到,胸襟背上竟然早就溼了一片——全都是他在小院裡流出的冷汗!
胸中提着的那口氣一送,這宦官也是腳下忽然一軟,竟然就直直要向前邊兒撲倒下去!
“公公!”
“爺爺!”
……
一旁的侍衛宦官們也都忽然回過神來,紛紛就要上去攙扶。
不過他們離得遠些,馮元倒的也突然,一個個都是夠不上。
反倒是韓鵬,本就是在門外守候着,眼力也比那些侍衛宦官們強上一分,連忙身子一動,就把馮元給攙住了臂膀,好險才讓這宦官當真沒有倒了下去!
“馮監!您老無礙罷!”
深怕這宦官當真有個三長兩短,韓鵬也是連忙問道。
他與那些侍衛宦官不同,那些人是被韓浞一個念頭給震住,根本生不出想要隨馮元一起進入小院的心思,也提不起腳步來,所以只是在外頭膽戰心驚地等着。
而韓鵬卻是得了韓浞的傳音,讓他在門外候着便可,其餘不用理會。
可即便沒有韓浞來震他,韓鵬心中卻依舊一刻不得輕省。
就擔憂着自家二老爺會不會一時不耐,就對這口銜天憲而來的天子側近,做出什麼事情來!
好在如今這馮元是四肢齊全地走了出來,首級也還在項上……
可結果纔剛鬆出一口氣,就見這宦官竟然猛地就倒了下去!
“無甚大礙!有勞了……”
馮元也是片刻回神,那邊宮中的侍衛宦官們也連忙過來攙扶了這位內侍監。
等到這馮元向韓鵬道了聲謝,然後在三兩個小黃門的扶持下,走出了韓府之後,才又見這內侍監腳下一實,總算是緩緩回過了一口起來。
不過他倒是沒顧得聽了幾個小黃門的勸告,去等他們調度了馬車過來,而是依舊勉強着騎上馬背,半慌半忙地就往宮中去了。
……
“果真那韓浞,竟然有如此能爲?”
皺眉聽完了那馮元的講述,李由也是半信半疑地就看向下面依舊跪伏在地的宦官。
“奴婢不敢有半句虛言!”
馮元額頭上依舊還有冷汗,就是不知是先前從韓浞那裡帶來的,還是這會兒在皇帝李由面前生出來的。
他倒是沒把自己先前見到的那道鬼魅一般背影的事情說出來,畢竟那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到底真有其事,還是自己一時慌亂,就眼花虛妄了……
他們這些宦官,成日伺候在各宮各府的貴人身邊,自然知道禍從口出的大忌,沒有十成把穩的事情,他是斷然不敢拿來李由的面前說。
但那韓府中的怪事還遠不止這一遭,從到了那小院門前起,似乎就沒有安生過。
而且當場就經歷過這些事情的人也多,什麼宦官侍衛、韓府家人……耳目駁雜的,也不可能瞞過了皇帝去。
所以這馮元斟酌了一路,最後還是急急忙忙來到了紫宸殿,向着李由,把早就想好的一番說辭講了出來。
“若當真如此,那麼……”
李由眉頭依舊皺着,沉吟片刻之後,才又向馮元說道:“明晨你便從宮中差遣了車駕,早早地就往韓府門外等候着。車馬座駕,儀同天師祭酒……”
馮元在下面一聽李由這話,也是不禁暗暗有些心驚。
他掌任內侍監,便是沒有李由的吩咐,也是能夠差遣了車馬座駕,往韓府中去接了韓浞。
只不過那些車馬是沒有程儀的,只比尋常馬車裝點地華麗些,之所以差遣過去,也只爲了不讓韓浞在入宮的時候鬧出什麼事情來。
但這會兒,李由卻是已經將韓浞的程儀,給定下了“天師祭酒”。
那這天師祭酒的車駕,就遠不是馮元原先備下的那馬車能夠比擬了!
說起這“天師祭酒”,乃是朝廷仙官之中,只僅次於“天師”的第二等尊位。
而且自從千多年前,前朝朝廷有封賞仙官的慣例開始,歷朝歷代都沒有幾人,是能夠獲得“天師”冊封。
所以往往“天師祭酒”,就是一朝之中地位最尊貴的仙官!
如今李由頭一次邀韓浞入宮,竟然就已經給他排布了“天師祭酒”的程儀,那便等若是許諾了他這個仙官職位。
而且這皇帝非要挑着明日早朝時候讓韓浞入宮,只怕心中也是早有了這個打算,想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將韓浞給推上了朝廷的仙官之位。
……
“這李由,從來都喜好在暗地裡做打算!而且往往不到他自己去揭那葫蘆,還當真少有人能夠看清裡面賣的是什麼藥。便是在那一早就是爾虞我詐皇權爭鬥遍之中,城府也算是十分深沉了!”
韓浞將攤開了的手掌收了回來,然後輕笑着,就向身旁坐着的李樂師說道。
他方纔用袁江妖聖送來的《六壬神數》妙法,演算了“六壬天罡掌訣”,倒是將皇宮中那李由的一舉一動拿捏得穩妥。
那紫宸殿中的一幕幕、一句句,也彷彿近在眼前一般。
仙家本來還有“玄光顯影”的妙法,是化影顯形的神通,只是韓浞沒有學過。
好在他手段衆多,也不會被這一茬難道,也就索性借用了《六壬神數》中的“天罡掌訣”。
一番演法下來,倒也還算是伶俐得用!
李樂師聽了韓浞這話,也是不鹹不淡地微微一笑,然後就向自己師弟問道:“莫非師弟你也沒瞧明白這帝王心術?”
“那倒並非……”
韓浞又是輕笑一聲,然後又道,“原先他邀我入宮,只怕用意連他自己都還沒斷定下來,興許是爲了讓我在人前走過一道,那是衝着朝中文武百官,還有我身後韓府來的;但是他近些日子一直在謀求道術之士,可奈何萬法大會也纔剛慘淡收場,如今既然得知了我入山學道,大概也有了試探我一番的心思。如果當真我能夠在他面前顯露些手段,只怕也是早就備好了‘天師祭酒’的官位……這會兒得到那太監通報,想來他心中對我也是信了三分,這才終於定下了主意來。否則憑這皇帝凡事算計三遍的性子,哪裡那麼快就決斷,連車駕程儀都爲我想好了!”
韓浞隨意談笑着,就向自家師兄講起了這世俗君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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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樂師聽罷也是點點頭,隨後就微微有些感慨道:“這世俗人心倒也真是煩亂,爲兄雖然在紅塵中也經些歷練,但還從沒往皇帝家裡摻和過事情!如今看來,這天下最富貴的地方,也稱得上是天下最惱擾的所在!”
“這是自然!”韓浞也是點了點頭,然後纔對師兄說道:“便是天下萬民的心,都得分出兩三分來,往這皇宮之中裹亂。寄情生念,這地方的人便是纔剛落生,就要被大勢民心所掀起的浪潮,逼迫着往前面推去!但凡哪一日落得後了,只怕就要被這驚濤駭浪給淹沒,得個死無葬身的境地!所以但凡在這皇宮中活下來得,身上纏的興許還不止那一道‘天子龍氣’哩!”
李樂師被韓浞這話說得忽然開懷,一邊笑着,一邊就對着自家師弟稱讚道:“師弟此喻倒是有趣,我還從未想過,能有這麼一比!”
“這當的什麼,師兄休要來笑我了!”韓浞無奈搖首苦笑,也當真有些承受不起師兄這句誇讚。
李樂師見他如此,可也是笑了笑不再說這話,反而話鋒一轉,就向韓浞問道:“那到了明日,不知師弟你又是做的什麼打算?”
韓浞自然知道,師兄問的是入宮見那天子的事情。
不過他只微微一思索,卻是沒將這當做一件大事,隨意地就對師兄說道:“也無需多做打算,只去見了那皇帝,反看他到底做的是什麼打算,我也只隨機應變即可!倒是三日之後給那陳宣華看病,既然蛟錦素都已經現身,只怕其餘也會遇上些意想不到之人,那時纔是來得真格,說不準還要見些血光!”
說着,韓浞就轉過頭來,又向李樂師說道:“只是那日師兄還是不宜擅動,依舊只我一人去了即可,如今外面那些我倒不怕,遠不及嫂嫂腹中那九湘妖王難應付!只到家嫂十月分娩爲止,恐怕咱們師兄弟始終要留了一人在府中,將那妖王看牢了纔是!”
雖然皇帝李由是讓韓浞和李樂師一道,三日之後入宮給陳宣華治病,但韓浞卻也從來沒把這李由的話給放在了眼裡。
左右只要他自己就能夠應付過來,還要自家師兄替他看守那九湘妖王呢,所以一早也是做好了,抗一抗這凡俗皇帝聖旨的打算!
李樂師更是韓浞師兄,同樣也從沒把這世俗皇帝的話,當了正經來聽。
如今見韓浞這般安排,也是覺得周全妥當。
便點了點頭,然後只說一句:“正該如此”,便不再去問自家師弟。
師兄弟二人如今也是相視一笑,然後韓浞手掌再一次攤開,只是輕輕掐算了幾下,便見一個銅鏡大小的顯影,在二人身前憑空顯現出來。
而那影畫之中,正是一片胎中混沌的模樣。
一個還未成人形的元嬰,靜靜地就蜷在了混沌當中。
而那元嬰眉心紫府,存神之處,一個女子正盤腿虛空而坐,只不過這女子的下身已經過半縹緲,然後彷彿一道煙氣一般,就往這元嬰紫府虛空的深處連去。
像是察覺了有人窺探,那女子元神緩緩睜開雙目,也沒有曾經的戒備模樣,只是鎮定自若般送出一道溫和笑意,向着面前頭頂虛空就看了過來。
“可惜,如今我這天罡掌訣到底修行不深,也只能做了‘玄光顯影’一般的小道用處!否則只將這妖王的心思想法給推算幾成,我就不相信她對着我還能笑得出來!”韓浞淡淡笑着,輕聲說道。
這《六壬神數》原本查事最是靈驗,否則也不會有那些什麼神仙話本之中,任誰都要掐指一算的橋段了。
但如今這道中天機,被那些修行高人你一筆我一畫,一早就已經抹得胡亂不堪!
除非數術神通修到上乘,而且自身修爲也出類拔萃的純陽大修士,否則誰也別想在這一場局勢中得個明白,全都是被人拈做棋子的命!
“焉不知,這高人之上還有高人,便是那妖帝之流,自以爲能夠運籌帷幄,說不準也早是天尊道祖,一盤萬年棋局中的棋子?”
李樂師也不知是寬慰,還是提點,微微一笑着,就向自家師弟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