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浞一步踏出虛空,腳下便是神都洛陽。
四下觀望片刻,看準了韓府方向,韓浞“胎化易形”的天罡變化使出,就變做了一位相貌平平,二十許年紀的青年道人。
旋身一轉,飛身託跡,便來到了韓府門前。
又一思量,手上捻出一枚誅仙劍印,韓浞口中真氣一吹,便將那劍印給化作一柄拂塵。
只見韓浞將這拂塵隨手一掃,平平相貌竟也透出一股道骨仙風來。
“難怪那滅塵道人偏愛拂塵,這般扮起來,倒還真有幾分模樣!”韓浞嘴角噙笑,心下暗道。
也是好險,他先前差點兒就變出一道寫着“鐵口直斷”的幡兒來了。
還多虧了念頭中當年滅塵老道的模樣一閃而過,韓浞這才憶起,自己要變的是個“世外高人”,而不是“江湖術士”……
打着拂塵一轉身,韓浞這才向那上柱國府走去。
三兩步到了府門前,看守的家將就連忙上前攔住了,向着韓浞問道:“此乃上柱國大將軍韓府,不知道長此番何來?”
如今大唐乃是改朝盛世,承平已有十數年,因天子崇佛好道,是以道佛大興,僧人道士的身份也都不低。
便如韓府這般的高門,其中家將也是知道要敬僧禮道,不敢輕慢的,此刻向韓浞問話時也是頗爲客氣。
韓浞見自己賣相得宜,也不禁好頑一般心頭微喜。
朝着那家將輕笑一聲,韓浞便自報名號道:“貧道劉少陽,乃是在海外大荒山修行,此番到你家將軍府中,乃是來爲小郎君治病的!”
家將聽話一愣,就有些莫名其妙地向韓浞問道:“道長可是找錯,咱家府上未曾聽說哪位小郎君害病,也未張榜請過醫……”
這家將倒是知道,如今世道上,許多道士僧人爲了方便行走,都是身懷可醫術,有些甚至比那宮中太醫手段都要高明。
前一陣子便聽說,漢王府上王妃有孕,懷胎十二月不產,宮中太醫瞧了個遍,但都束手無策。
反而是漢王四處尋醫,最後聽了旁人舉薦,去華原縣請來一名姓孫的道士,診斷出王妃原來是胎位不正,生產不得,隨後便一針給紮好了。
而且聽聞這位道士還精通“懸絲診脈”。
也是靠了這門秘術,才能不親肌膚,依舊爲漢王妃把脈瞧了病的,當真是神乎其技!
不過,即便面前道士與那孫道士一般,醫術神奇,可那孫道士,不也還須得人去請?須得懸絲診脈?
反而你這道士,只在門口看了兩眼,就找上府來說有病……
“莫非你不止精擅醫術,還通了仙法不成?”
家將心下生出猜疑,面色就有些不善地上下打量起韓浞來。
韓浞倒是渾不在意,灑然一笑,便向那家將又說道:“校尉只管入內通報,半刻之後若是無人來請,貧道自家走了便是!”
這家將本就不敢擅專,一聽韓浞如此說,也是覺得有理。
向着韓浞抱拳道了一聲“道長少待”,又向同值的伴當隱晦地使了個眼色,要他看住了韓浞,便就轉身進入府中,去了通報。
這家將的些許把戲,如何能夠逃得過韓浞眼去?
不過他又怎會在乎了,老神在在地就在這韓府門前等下不說,心下還暗贊自家府上家將機靈……
果真,半刻不到,就聽一陣腳步聲匆匆來到。
然後韓浞便見那前去通報的家將,跟在一名三四十年紀的中年男子身後,急忙忙地就從府中迎了出來。
男子像是等不及那家將引薦,才一出府就四處張望。
見着就韓浞一個外人,也就連忙迎了上來,拱手問道:“可是劉真人當面!”
韓浞自然是認得來人,這男子乃是自家府中的老人韓鵬,早年是隨父親征戰的裨將,後來才被韓擒狐領入府內,做了大管事的。
笑看韓鵬一眼,韓浞躬身打個稽首,口中謙道:“當不起居士口中‘真人’二字,貧道正是劉少陽!”
韓鵬一見韓浞變化的這劉少陽,雖然年紀頗輕,但也是一身的仙風道骨,當下就信了半分。
雖還有九分半猜疑,但他江湖老道,也不顯在面上。
韓鵬此刻是滿面喜色伴着謙恭,朝着韓浞又一拱手,才萬分客氣道:“道長過謙了!我家將軍請道長入府中敘話!”
韓浞淡笑着頷首,說道:“不敢,居士請了!”
說完,韓浞就跟在韓鵬身後,進了自家將軍府來。
果不其然,韓浞隨着韓鵬在府中穿行小半天,二人沒去大廳偏廳,也不走後院家眷所在,反倒是把他帶到了正房書齋門前。
“劉道長請,我家將軍便在這書房內恭候道長!”
韓鵬把手一引,恭立在書房小院之外,只請韓浞自家進入。
“有勞居士!”
韓浞淺笑着說了一句,便也不客氣,擡腿邁步就進了小院,往那書房中走去。
纔剛踏入書房,韓浞就見大哥韓清背對自己,望向窗外荷塘,不言不動。
韓擒狐這座書齋乃是臨水而建,北面窗外就是後院荷塘。
如今正值炎夏,蓮花胭紅,荷葉翠綠,倒是頗有幾分詩意。
韓浞見此一笑,朝着韓清背影打了個稽首,便說道:“貧道劉少陽,見過將軍!”
韓清聽他見禮,才緩緩回身,面上卻是不冷不熱,直接就向着韓浞問道:“道長何來?”
韓浞聽他明知故問,但面上依舊還是掛着淡笑,回道:“正是爲府上小郎君治病而來!”
“我兒有病,道長是如何得知?”
韓清面色不敢,但眼中目光卻是忽然凌厲,逼視向韓浞。
韓浞拂塵一揮,輕闔雙目頷首,嘴角依舊還有笑意,說道“此乃貧道與令公子有緣,劉少陽正是循緣而來!”
“哼!”韓清猛然一揮袍袖,頗有些不客氣地說道:“只怕道長不是與我兒有緣,乃是與我韓某有怨!不知受的是哪位唆使,竟然連幼稚小兒也不放過!”
說完,就聽“嗆啷”一聲,韓清把牆上寶劍抽出擎在手中,看向韓浞時面色已然頗爲不善!
也是難怪他起疑心,兒子韓世諤急染邪病,昏睡了已經三四日,只請了宮中太醫來看,但也是根本斷不出癥結。
韓世諤這病來得奇怪,韓清只怕其中有詭異,所以便在府中下令封口,不許外傳,只是暗中派了親信,四處尋訪高人,照理說絕不該有別人知曉!
偏巧這個時候,就出了個來歷不明的道士,又未經親信引薦,直接找上了門來。
這該是有多可疑?
看韓浞只是笑着不答話,韓清心頭怒火一起,就再也按捺不住。
一步踏前,將寶劍架在了韓浞頸上,韓清怒氣衝衝地便問道:“說罷,是何人遣你前來?害得我兒染上邪病,可是欲想要挾韓某?要韓某答應甚麼條件?”
韓清連連發問,聽得韓浞都有些目瞪口呆。
果然,他猜得不錯,只怕如今韓清在朝中多有不順,否則斷不會把自家大哥逼成這般模樣。
任由寶劍寒意逼入自己頸下肌膚,韓浞“嘿嘿”輕笑一聲,就目視韓清說道:“難得三年纔回府一遭,你竟見面就要拿我性命不成?”
韓浞說這話時已經換回了原本的聲音,把韓清給嚇得一驚。
慌忙着撤劍連連後退兩步,韓清滿面不敢置信地指着韓浞不說,還有些啞口無言,講不出話來。
見自家兄長那副驚駭模樣,韓浞不由苦笑一聲,袍袖一掩就散去了“胎化易形”的天罡變化,顯出了原本樣貌。
“大哥,又是三年不見,大哥可是越發的清減了!”
韓浞淡笑看着自家兄長。
雖是一早就打定主意向大哥表明身份,但到底如何才能將這一樁樁一件件,向韓清說明了清楚,他還是需要思量片刻……
……
初時的驚詫之後,韓清又再三確認了,面前的就是自己弟弟韓浞無疑。
隨後這位大唐將軍激喜着,一把拉住了自己弟弟,又是半天說不出話,但一雙星目之中,卻滿溢着遮掩不住的淚光。
“二郎,這些年你是去了哪裡!”
韓清開口第一問,就問得有些出乎韓浞意料。
竟然不是“你還活着?”,而是“你是去了哪裡?”。
“大哥,你……是如何發現,我並未當真死了的?”韓浞皺眉問道。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失敗,就連裝死,都會不成功!
韓清拉着弟弟雙手不放,就把韓浞拉到了一旁坐下。
然後才向他說道:“並非是我,而是平陽郡主,她最先發覺了的!”
“平陽郡主?李昭兒?”
韓浞心頭一顫,隱隱像是想到了什麼。
“正是,”韓清點了點頭,接着道:“你歿後一月有餘,這郡主有一日忽然找上門來,就去尋母親說話,也不知說的什麼。但自那日後,她便在你墓前結廬,清居下來……”
“她還是爲我在墓前守節?”韓浞微微動容。
“整整三年,直到不久前才期滿。期滿之後也沒在洛陽久留,立刻便回了鄠縣去……”
韓清看弟弟眉頭緊皺,也是斟酌了一會兒,才又接着道:“也就是郡主回去鄠縣前一晚,也不知怎地,無風無雨的,憑空就起了一道旱雷,不偏不倚正打在了你墓上。把墓室打通不說,連棺木都給劈開了……郡主這才發現,你那竟是一口空棺!”
韓浞聽了這話,就不禁一滴冷汗延着額角流了下來。
他都不必去猜,就知道那道旱雷一定是李昭兒的手筆!
想到這裡,韓浞又不禁在心中暗道:“這女人還真能忍得住,分明是心中一早就有了猜疑,但卻還是等了到三年守節期滿,才藉着雷法劈開了我陵墓。興許……是想要看一個究竟再走?”
九枚九曜紫金丹,已經幫助李昭兒入道感應不說,還讓她修成了煉氣第一重的小靈境。
有這修爲,即便尋常方術中的“五雷符”,只需多畫幾道,攢在一起發用,有那劈開陵墓的威力也不足爲奇。
“可即便棺木是空,你們如何又能斷定我在生?就不能是屍首被人盜了去?”韓浞又有些心懷僥倖地向大哥問道。
哪知卻見韓清搖了搖頭,苦笑着回答他道:“我原也是這般以爲,雖說陪陵的珠寶都還在,但也是聽說過有妖人只竊屍首,不愛財物的。是以我原先便以爲你是遭了這災難,但不知爲何平陽郡主就是認定了你未死!問她爲何,她又不願多說,最後也只能以不了了之……”
韓浞聽得只覺荒唐,但瞪眼半天,最後也還是隻能苦笑一聲,說道:“算了,都是我自家埋下的禍根,也是與人無怨。”
韓浞此刻心裡,有些說不出到底是好受,還是難受。
雖然他並不十分在意,但好歹是自己的墓被人給劈了,就因爲自己給那人留了幾枚丹藥和一本法訣。
嗯……還有一門劍印法寶,不過這卻不重要。
所以照此看來,被人刨墳掘墓也是他自惹禍端,該是難受的。
但韓浞又是想到,本來他給這李昭兒送去丹藥法寶,也只是爲彌補愧疚。
誰知道這女人,竟然又跑到他墓前來守了三年,豈不是把他們二人之間的牽扯添得更深?
如今被她毀了一座假墓,雖不能說是兩下算清,但好歹讓韓浞心中又更好受了些,也覺得不是那麼虧欠她……
“怪了,我爲何總要在意這些事情?”
韓浞忽然驚覺。
但又無論怎麼思量,就是摸不清緣故。
只能將這個疑問給在心頭擱下,然後讓自己不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
……
“那我墓中空棺的事,沒有宣揚出去罷?”
片刻回神之後,韓浞又有些擔憂地向兄長問道
雖然如今,連那最不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但顧忌到驚世駭俗,韓浞還是心頭有些惴惴。
見韓清搖頭,韓浞這才稍稍將心給放了下來。
然後才又聽自家大哥說道:“這事情隱秘,只有我,還有平陽郡主二人知道,也只有我們二人查看過你那口空棺,所以二郎大可放心!”
韓浞這才又點了點頭。
然後又忽然想起一事,就有些支吾着,向大哥問道:“父親和母親……是何時過世的?”
韓清一聽這問,也是忽然沉下氣來。
看了韓浞一眼,纔有些傷魂地說道:“二郎你剛歿之時,母親因思念你太甚,日夜傷神,身子就越來越弱,只過了又有半年,便就去了。”
“至於父親,雖也是一夜白頭,但總算是硬撐了下來。可往後也因軍務操勞,又有太子被廢,晉王立儲的事情,爲兄在朝廷中受了許多非議,父親也越來越難,也最終沒等過兩年去,便也仙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