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懼巨大之物,是人之天性。
不過在很多時候,人都不能順應本能行事。
“快!你們兩個也去,把那幾個女人和孩子疏散開!往南邊跑!”
葦名弦一郎怒吼着指揮身後的兩個忍者,自己則是拔刀正面那巨大的身影,額頭青筋緊繃。
赤鬼而已,他並非沒有見過。
但見過與直面是兩種概念。
哪怕身爲一名武士,身負讓自己遠超常人的劍氣,葦名弦一郎也僅僅是個普通人——至少在面對一個身高八米,粗壯如城樓般的怪物時,他的身體與凡人並沒有太大差別。
被抓住,就會死。
只是人有所爲,亦有所不爲。
在看到這赤鬼從地下爬出來的時候,弦一郎就知道造成這一切的傢伙是誰。
道策和道順。
這兩個人最開始可是由他搭線聯絡,並後續提供屍體與活人以供研究的。
之前祖父多次警告過自己,但是他沒有聽。
現在造成的這一切,都是他的責任。
身爲一個男人,應該對自己的所作所爲有所承擔。
更何況,他還是葦名家的少總長。
自從他擔負起‘少總長’之名的那一刻,有很多東西便已經註定了。
葦名,是他的一切。
面對破壞葦名的傢伙......無論是怪物也好,內府也好,誰都可以畏懼、可以逃避,唯獨他不能逃。
葦名弦一郎面對着那堪稱龐大的暗紅身影,耳邊充斥着尖叫與哭嚎。
他緩緩拔刀,面對大赤鬼,木質的忍義手攥住刀柄,右手扶持,雙手舉到身側,刀尖直指眼前的巨大之物。
“一切,爲了葦名。”
氣貫全身,高大強健的身子如黑影一般貼着地面飛行,肉眼難以捕捉的急速帶着他相對赤鬼而言無比渺小的身軀獨自衝鋒,伴隨他的無非此刀此劍,以及貫徹心中的道義。
面對眼前逃散的人流,葦名弦一郎逆流而上。
在遊戲中,玩家都清楚,弦一郎從來都是個十分惜命的人,三戰一逃一偷襲,想盡一切辦法,哪怕卑微、哪怕異類也要活下來,然後變得更強。
因爲他知道,葦名沒了他,就真的完了。
但他也從來都是一個無畏的人。
爲了葦名,什麼樣的犧牲他都可以承受。
“死——”
長刀卷着氣流橫斬而過,因爲身高的問題,弦一郎只能夠到大赤鬼的小腿,刀鋒沿着小腿肌肉表面劃過,刀尖上帶着血花撕裂肌腱,從體內涌出的劍氣如洶涌瀑布般拋灑,化身修腳大師的葦名弦一郎一刀兩斷,帶起一陣撕裂的風。
“吼!!!”
雖然連獸性都失去了大部分,但痛覺依舊正常,被一刀斬斷了跟腱的赤鬼怒吼着單膝跪倒在地上,被斬斷的腳後跟滋滋噴血。
渾濁的雙目用力瞪大,兩眼帶着血絲四處掃視,卻因爲頭顱扭曲角度有限、且腿部受傷無法站起怎麼都找不到人。
憤怒之下,兩隻巨爪狂亂挖開地上的碎石向四周摔去發泄着憤怒,周圍瀰漫塵土,隱約間又響起幾聲慘嚎與驚呼。
葦名弦一郎雙目赤紅,大腦卻近乎殘忍的冷靜,沒有因爲平民的哭嚎停頓絲毫。
身形搖擺着走之字形繞到赤鬼背後,沿着脊背中線快步前進,身形幾乎融入風中,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噗嗤——
刀鋒刺入血肉,刀尖帶着如噴泉般涌出的血液在傷口中剜開一道三角口,身形順着肌肉紋理上行,刀鋒在赤鬼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猙獰傷口。
大赤鬼發出一聲聲憤怒的嘶號,手臂在身上胡亂的拍着,卻讓傷口撕裂的更大,疼痛亦是越發刺骨。
“吼——”
赤鬼發出無能狂怒。
弦一郎卻始終保持着冷靜,沒有因爲自己依靠體型取得的戰果感到絲毫興奮,心中只有冷漠與憤怒兩種極矛盾的情緒衝突着。
隨着一次次的在大赤鬼身上留下傷口,他的動作也變得越發精準。
下刀愈深,目光愈狠。
“不夠。”
“僅僅是這種程度還不夠。”
哪怕已經在赤鬼身上留下數十上百道痕跡,葦名弦一郎也依舊保持着對目前情勢的基本認知——體型差距實在太大了。
對常人而言,葦名弦一郎的任意一刀都足以造成致命傷,哪怕是劍聖這般人物都不敢用身體硬接。
但對赤鬼而言,這種傷勢無疑很疼,但不會死。
就像人被牙籤扎中會很疼,但同樣不會輕易致死一樣。
目光向上看去,葦名弦一郎咬着牙。
脖頸。
動脈。
那裡纔是致命傷。
太刀在掌間輪轉,由正握爲反握。
弦一郎默不作聲,再一次開始他的衝鋒。
站在望樓上,道策與道順師徒默默看着這一幕,看着赤鬼的步伐被弦一郎所阻擋,師徒兩人的反應卻是截然不同。
道順滿臉不安的在望樓上踱步,冷汗順着脖頸滲進衣服,渾身都黏糊糊的。
被鐫刻在徒弟心口上的道策則是老臉上寫滿了佛系,絲毫不擔心自己師徒二人精心研發出來的赤鬼會死在弦一郎手上。
“徒兒,莫急。”
似乎是被道順來回踱步的動作鬧得煩了,道策睜開那雙如疤痕般的空洞雙眼,語氣沉緩。
“可......可是師父,再不管,赤鬼就要死在少總長手裡了。咱們,咱們沒法給內府交差啊!”
道順似乎有些畏懼,聲音猶猶豫豫的。
道策則是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聽了徒兒的擔憂,口中輕笑一聲:
“那麼強壯的身體,你可知爲師爲何沒有取用?”
“啊?”道順愣了一下,“您不是說,那具赤鬼的意識沒有完全消散,用不得嗎?”
“對。意識沒有消散。”
道策愣愣開口,黑洞洞沒有眼球的雙眼,卻彷彿能看到很遠很遠。
“所以,他還保留着生前些許智慧,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
“不是麼?”
道順與道策師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是兩人對話,可道順卻不知道,道策的聲音,唯有他一人才能聽到。
在外人看上去,便是個清秀的瘋和尚在自言自語一般。
場面無比詭異。
葦名城中心,
弦一郎邁步上前,身邊如有風捲,太刀在雙手持握下紋絲不動,面相大赤鬼背心,刀鋒直指後頸。
他大步飛奔,身形貼地疾走,遠遠看去彷彿一道黑色的影在貼着地面筆直撕開空氣阻礙,隱隱能聽見鬼哭般的嗚嗚響。
小腿肌肉膨脹收縮、腿部大筋猶如弓弦般一張一縮,上半身與地面呈三十度角傾斜,幾乎貼在地上,腳步落在地面,連青磚都隱隱裂開,整個人彷彿以太刀爲尖的筆直長劍,渾身劍氣充斥環繞體外。
砰——
腳步猛地落在地上,青磚地面硬生生被踩出一個小坑,碎石飛濺。
葦名弦一郎沉默着揮刀。
刀鋒直指赤鬼後頸。
一切劍氣與力量都傾注在這如月光般璀璨的一刀上。
這一擊,便是最後了。
嗡——嘎吱。
身前忽然多了一抹暗紅色,刀鋒砍在上面,本能切金斷玉的一刀卻卡在中間,發出一道極刺耳的金屬與骨骼摩擦聲。
葦名弦一郎被一張大手握在半空,雙眼瞪大,眼白上滿是血絲。
刀鋒,剛好刺進了大手的中指。
面前,
只見原本因爲角度問題扭不過頭的大赤鬼,如今整個頭顱呈一百八十度擰轉,整張大臉都從正面擰到反面。
原本就夠醜的臉上,露出無比猙獰的笑。
大赤鬼嘴巴大張着,對弦一郎笑。
口中艱難的嘶號幾聲,似乎終於找對了記憶中的語調,聲音拉得長長的。
“抓——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