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凜冽,切城的移動城市外層艙壁那堅硬的鋼鐵脆弱得猶如風中柳絮,在席捲着的劇烈源石能風暴下吹散分離着裂解一個個細微碎塊。
透過一層層混雜着狂暴源石能的空氣,只能隱隱看到韓白衣那模糊的身影立在術式中央。
雖然之前與閃靈說起時似乎很容易,但僅僅是接近到白先生身前四五十米,斯卡蒂就在這狂暴如海嘯般的源石能風暴下被完全壓制,連再往前一步的力量都沒有了。
甚至連單純的站立都極爲困難。
換做尋常普通人,恐怕早就被這恐怖的風暴撕成一團血肉碎片。
此時,只見斯卡蒂拄着大劍,足有等身長的大劍劍尖刺入地面半米還多。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體仍舊不斷的被衝擊波推着向後平移,刺入地面的劍尖在城市外壁撕開一條長長的劃痕,柔順的銀髮幾乎拉成一條直線。
耳邊的風呼嘯中夾雜着一陣陣擂鼓聲般的心跳,握住劍柄的手臂上青筋與肌肉同時鼓脹。
赤紅的眸子裡滿是孤注一擲的倔強。
從很早之前,斯卡蒂就知道,
她是個與衆不同的【人】。
在她幼年就開始生活的那間實驗室裡,她就始終與其他人不同。
別人輕易就能掌握的源石技藝,她看過成百上千遍也無法掌握,立刻就能理解的法術理論知識,她研究琢磨十幾次,也僅僅能把握住表象。
即便後來‘他們’告訴自己這是因爲她本身就是調試出來的完美產物,是最適合與來自深海的【災厄】對抗的戰士,也沒能瓦解她深深埋藏起的異樣感。
她是與衆不同的。
她是強者。
強者生來就要高高在上,就要享受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與此同時,她也是【怪物】。
會給別人帶來不祥與不幸的【怪物】。
所有在她身邊的人,都會受到與她有關的詛咒。
這些都是‘他們’告訴自己的。
斯卡蒂一開始也是不信的。
誰會在生活最美好的開始就相信一堆亂七八糟毫無根據的謠言呢?
直到,她一次次在深海中與那些【災厄】生死搏鬥,一次次在海面下險象環生,一次次看着剛剛得到自己些微認可的人莫名其妙的死去。
因爲弱小而死。
而斯卡蒂也一次次的因爲沒能保護好自己的隊友、自己的熟人、被自己認可的人而自責,而後悔。
沉浸在後悔中的人生往往是極可悲,也極可怕的。
因爲它們會引領人們走向一個又一個的極端。
斯卡蒂也因此漸漸的封閉內心、乾枯自我,竭盡一切可能的避免與他人的溝通與交往。
直至今日,斯卡蒂都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早上,她從淺睡眠噩夢中醒來時對自己說過的話。
“糾纏着我的噩夢啊,唱個歌吧。”
如果不是對‘害怕傷害別人的生命’這件事恐懼到了幾乎習以爲常,誰又能做到如此坦然?
如果不是爲了別人的性命着想,生性羣居的虎鯨小姐又怎麼會從來都是孤身一人?
這是無數條人命堆成屍山,逼着她做出的選擇。
後來斯卡蒂也確實這麼做了。
一人獨行,
一走就是好多年。
要知道,虎鯨可是羣居動物,除非迷路或是受傷滯留,否則極少離羣獨自行動。
哪怕是同伴之間吵架了,大家也可以咬一下舌頭道歉和解,最後還是最親密的朋友。
但理性最可悲的一點在於,它總是能讓溫柔的人學會如何對自己殘忍。
這些年來,虎鯨小姐那顆呆呆的腦袋裡負擔着的孤單與痛苦,恐怕並不亞於獨自流浪在深山老林的人類。
她總是渾渾噩噩的,哪怕被旁人稱作怪物也沒什麼表情,被誤解了也懶得去生氣,只是有時間的時候算算兜裡還有多少龍門幣,這個月還需要去接幾單懸賞。
算好了之後,便獨自坐在牀邊倚着大劍,望着像大海一樣的天空呆呆的出神。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啊。
不用時刻面對周圍詭異的海草,以及裡面藏着的異形災厄,陸地上的人們可真是幸福啊。
每天起牀的時候身上都是乾乾爽爽的,再沒有身體泡在海水中之後被曬乾結成鹽精塊的癢癢的感覺真好啊。
只是,好像總感覺缺了點什麼。
斯卡蒂不想去思考,也不願意去深思。
呆呆的、遲鈍一點點就挺好了,沒必要變得那麼聰明,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斯卡蒂一直是這麼想的。
直到那一天,她因爲某個懸賞任務,和剛來到倫蒂尼姆的白先生打了一架。
可是最後關頭,白先生卻故意偏開了要命的一刀。
她自己則因爲躲避不及時,肩上還被劃了一下,傻敷敷的坐在地上。
本來他們還嚴肅的對峙着,沒想到他竟然趁着自己分心,突然捏起自己的臉,還看着她那異於常人的赤紅眸子笑起來。
“我很欣賞你。”
斯卡蒂記得很清楚,白先生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着,彎彎的像柳葉一樣。
然後心裡會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一樣,發出‘咚’的一小聲。
只有自己能聽到。
斯卡蒂那時就覺得,如果她有同伴的話,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她也不知道。
不過,如果非要證明的話也可以。
因爲她在成爲白先生同伴的這段時間裡,每天晚上給白先生守夜時,都會睡得很沉很沉。
就好像能和白先生沉入同一片夢境一樣。
一直到白天,閃靈小姐來叫他們起牀的時候,都不會有噩夢出現。
大概是被白先生趕跑了吧?
然後白先生就會起牀,一邊揉着眼睛,一邊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模樣一臉無奈,招呼着她趕緊回自己那個有着柔軟大牀的房間睡覺。
最後,卻只能嘆着氣看自己縮在距離辦公桌最近的一個沙發上打瞌睡。
雖然白先生總是嘮叨些什麼落枕啊、睡眠質量不行啊之類讓人聽不懂的話,但對斯卡蒂來說,只要白先生在旁邊,哪怕是硬硬的辦公桌、有點曬人的鬆軟草地,她也可以睡得很舒服。
同伴,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所以......
一定要把白先生從那個變異的術式裡拖出來。
斯卡蒂擡起頭,看着站在風暴中心的韓白衣,緊緊咬着牙。
風聲依舊席捲。
斯卡蒂的身體在不斷持續着的衝擊巨浪下微微蜷縮,渾身的肌肉都有如彈簧般用力擠壓到極限。
全身皮膚都變得如血液般暗紅。
斯卡蒂緊緊抿着脣,從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微微擰着眉,一雙暗紅色的眸子細細眯着,連小鼻子都皺起來,似乎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呲——
毫無徵兆的,小臂皮膚上忽然爆出一團細微血霧。
噗噗。
而後身體表面連續不斷的爆開一朵接連着一朵的細微血花,血沫剛飛到空中,立時就被如漩渦般捲動的颶風吹散。
斯卡蒂依舊拄着大劍,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那雙赤紅的眸子緊緊盯着前方。
盯着前方那道模糊的身影。
滋滋滋——
刺入城市外壁的大劍發出一聲聲極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刮出一道道飛舞着星火的金色焰光。
不過這一次,卻不是向後。
而是向前。
依舊是依靠大劍固定身體,但斯卡蒂那纖細窈窕的身體裡,卻爆發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表面皮膚幾近血色的身體在巨劍的固定下,一步接着一步,在足以將水泥地面撕裂成最細微結構的狂暴衝擊波中艱難的移動着。
連身體都好似在一寸一寸的裂解。
斯卡蒂是個怪物。
她自己都承認自己是個怪物。
她天生就是爲了剋制源石能而生,她的體內沒有一絲一毫的源石能,一切戰鬥都是依靠這比真正的巨鯨還要強悍的恐怖身體。
在這具怪物般的身體面前,連海面下的【災厄】都不是她的對手。
所以,如果是她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
“咚咚咚——”
心臟不斷髮出擂鼓般的巨響,每一次跳動都以常人無法負擔的速度膨脹收縮,將大量血液泵入血管,帶去源源不斷的力量。
肌肉膨脹,血脈賁張,瞳孔不斷收縮,體表不斷有皮膚在內外雙重作用下忽然爆開一部分,綻放出轉瞬即逝的燦爛血花,而後立即消失在風裡。
【涌潮悲歌】
這是斯卡蒂自己開發出來的一種能力。
這麼長時間以來,她也只曾在白先生面前才使用過一次。
因爲她還沒來得及完善。
不過,雖然還沒有完善,雖然對身體的負擔還很大,雖然還有很多很多比較要命的缺陷,雖然......
但是,果然還是白先生要更重要一點點。
咚。
又是一步落下。
斯卡蒂身上如同蒸汽般飄散着因爲高熱蒸發的血汽,渾身纏繞着血色的霧。
那血色霧氣綿延着,連暴躁的颶風都無法吹散,將斯卡蒂最得意的一頭柔順的銀髮都染成血色。
斯卡蒂掙扎着奮力睜開眼,可眼前一切卻因爲大量失血而變得模糊,大腦開始暈眩。
顯然,超負荷、超極限的使用力量,並不是沒有代價的。
到最後,甚至連她手下不斷撕裂着鋼鐵向前划進的大劍,也緩緩失去了力量,微微搖晃。
斯卡蒂用力的睜開眼睛,眼皮卻止不住的下滑,連帶着始終梗着的脖子都失了力量,漸漸低垂下去。
身子不斷的開始發軟。
沒有血,就沒有力氣了。
這點簡單的道理,斯卡蒂還是明白的。
輕飄飄的身子彷彿要隨着颶風一同飛走,連抓住劍柄的力氣都沒有,好像身體裡的所有東西,都被燃燒的乾乾淨淨了。
只是,她那雙紅色的眸子裡仍有不甘。
‘我......只能到這了嗎?’
她的腦海中忽的閃過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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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念俱灰。
最後,斯卡蒂低垂着腦袋,扶着劍柄,隔着那遙遠的距離與眼前模糊着的一切,用極微弱的聲音遙遙喚了一句。
“......白先生。”
“嗯。”
“......”
“???”
斯卡蒂聞聲頓時一怔。
剎那間,連周圍能夠撕裂鋼鐵的風暴都驟然停歇,就好似夏日的暴雨,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韓白衣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似乎是十分心疼,小心翼翼的伸手挽起她染紅的鬢髮,
“我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