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巷陷坑中,兩女相對而立。
飄飛的塵煙碎石,隨着漸漸落定的風歸於原地,砸在磚石地面上,發出一陣陣噼啪的響。
閃靈渾身都被法術光芒包裹,在小巷的深沉陰影中,顯得無比明亮。
斯卡蒂身上雖然沒有絲毫法術痕跡,但她手中那與身材全然不符的大劍,本就極具視覺衝擊力。
在經過短短一劍交鋒,二人都清楚對面的敵人絕非庸手,自然不會有絲毫大意,只是出於某些原因,閃靈與斯卡蒂卻皆是默契的停手對峙,沒有繼續擴大戰場。
閃靈是因爲很久之前‘那次戰鬥’的影響,讓她至今都無法像昔日一般正常握劍,看似實力似乎很強,但只能瞬間爆發,一到持久戰就力不從心了。
斯卡蒂則是出於跟蹤目的,害怕戰鬥的動靜太過,會不小心把韓白衣招來。
所以,二人一邊保持對峙,斯卡蒂一邊用餘光向韓白衣遠去的方向偷瞄。
閃靈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面色緊繃着,死死盯住她。
“出於保險,我再問一遍......你是什麼人!對白先生有什麼企圖!”
斯卡蒂依舊面無表情,只是臉色微微一紅。
‘企圖......纔沒什麼企圖。’
斯卡蒂心裡默默的嘀咕,面上卻是一副標準的賞金獵人姿態,舉着大劍做出拒止狀,沒有分毫交涉的意思。
——不是不想說,而是她實在嘴笨,再加上面前也並非韓白衣本人,斯卡蒂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閃靈略微皺眉。
她這些天已經見過這個女孩好幾回了。
每次都鬼鬼祟祟的拿着一個黑色的小本子不知道在偷摸記着什麼東西,有幾次還潛伏到了南無號上。
這次,是因爲白先生和銀灰先生之間的生意關係巨大、不容有失,再加上這個女孩這一次潛伏得太近,閃靈這纔出手試探。
沒想到,這女孩居然還真有些本事。
她一開始還以爲對方是哪家嗅覺敏銳的花邊記者呢。
但是,在見識到對方的實力之後,閃靈意識到,對方的跟蹤技術雖然不怎麼樣,可就絕對實力而言,確實有可能是某些人派來暗殺她們家Boss的。
念及至此,閃靈開始默默凝聚力量,構建源石技藝。
雖然自那次事件之後,她已經開始痛恨握劍,但如果是爲了白先生的話,她可以忍耐。
斯卡蒂則有種騎虎難下之感,心中略有些躊躇。
因爲跟蹤了韓白衣很久的緣故,斯卡蒂清楚這個女人也是他的同伴。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實力如何,但是......如果自己不小心殺了她的話,那個男人就不可能讓自己也成爲同伴了吧?
這倒不是斯卡蒂狂妄自大,而是除了韓白衣本人之外,這麼些年了,她確實是沒見過一個能打的。
所以,在被韓白衣按着腦袋在地上蹂躪了一通之後,斯卡蒂對韓白衣的感情可謂是十分複雜。
她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她就是那種很特別、很少見的,被虐完之後,突然覺醒了的情況。
斯卡蒂想成爲他的同伴。
還是在她死之前絕對不會死的那種。
這麼想着,斯卡蒂心中艱難的糾結了一陣子,看看閃靈嚴肅的表情,忽然將擡起的大劍劍鋒放下,像護士給小孩子打屁股針一樣滋的一聲就扎進地面。
表示友好。
閃靈一怔,不太明白對方怎麼忽然就放棄了對抗,但卻沒有立刻放下警惕,只是稍稍落下劍鋒。
斯卡蒂猶豫了一下,正想開口,巷口處便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啊,是斯卡蒂啊。”
最近幾天晚上都會莫名在夢裡響起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讓斯卡蒂不由的小耳朵一激靈,身體頓時有些僵硬着不敢動彈。
但是她白裡透紅的小臉上,卻依舊保持着那副固定的三無表情,鮮紅的瞳孔略有些擴散。
韓白衣則是隨意的打着招呼。
之前在企鵝物流據點外的時候,他和斯卡蒂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雖然那一架打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畢竟也沒什麼損失,順帶還佔了些便宜。
你看,這就是獨屬於勝者與贏家的寬容。
一邊說着,韓白衣一邊示意閃靈放下劍:
“沒事,她不是敵人,我們之前就認識。”
聽韓白衣這麼說,閃靈這才遵循白先生的命令收劍入鞘,但卻依舊牢牢守護在韓白衣身邊,目光緊盯着斯卡蒂。
斯卡蒂在聽到韓白衣的話之後,則是心中小鹿亂蹦,連她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以極快的速度升高。
‘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僅僅是這麼一點,就讓她莫名的歡欣鼓舞。
‘不是敵人,就是說......我也有機會成爲他的同伴嗎?’
明明心裡想着很開心的事情,面上卻依舊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斯卡蒂是個不擅長用表情和言語表達自己情感的人,再加上被各種原因逼迫,許多年都沒有與他人交流過,所以明明心裡想着要好好溝通、成爲這個男人的同伴。
但到了真正面對韓白衣時,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交朋友......是怎麼交的來着?’
韓白衣從巷口一直往裡,來到斯卡蒂面前,帶着習慣性的溫和微笑。
“那次之後我還找過你,那些賞金獵人都不知道你去哪了,感染者衝擊市區的時候沒有受傷吧?”
韓白衣沒太注意斯卡蒂的神態,只是當聊天一樣隨口一問。
他沒打算交好斯卡蒂。
畢竟前兩天才剛打完一架,他現在這麼做的目的,最主要的還是爲自己設定一個寬容大度的人設,是做給閃靈看的。
至於斯卡蒂......
韓白衣對她的印象,基本就是銀髮御姐、沉默寡言、背景神秘、實力強悍、獨來獨往......等等,屬於開場攻略難度指數特別高的那種角色。
所以基本不抱希望。
畢竟,拉人入團隊這種事情就像談戀愛一樣,你得先對自己有自知之明,然後再去選擇對象,亂撩一通的最終結果八成是被一羣八百杆子夠不着的人貼上直男癌標籤,然後掛個問題上破乎,問‘被直男強撩是一種什麼感覺’。
韓白衣作爲一個八百年老窖藏式加強版直男,爲了保護好自己脆弱的玻璃心,他一般特別的有自知之明。
卻不想,斯卡蒂聽了他的話,整個人像是被點着了一樣,小臉砰的一聲染上一圈圈濃郁紅暈,鮮紅的瞳孔微微擴散,定定的站在原地,微微低着頭,說話時聲如蚊吶。
“沒......我先回了據點休整,然後去第二大街吃飯,又回了據點洗澡,還在裡面吃了牛肉罐頭,後來進入安全屋避開感染者,再後來就......”
雖然聲音很小,還有點絮絮叨叨的,但韓白衣也勉強能聽見,只是不明白斯卡蒂怎麼一副很害羞的樣子。
難道......他原來已經這麼帥了嗎?
韓白衣忽然有點懷疑起自己的自知之明,心想自己的老念頭是不是該更新換代了。
就這麼一不注意的功夫,斯卡蒂就從分別之後的第一天下午一直碎碎唸到了昨天晚上吃了一頓燒烤之後洗完澡換的什麼顏色的小胖赤。
令韓白衣有些毛骨悚然的是,仔細一聽,這貨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的日常裡,居然有特麼二十三個小時跟自己有關,對其跟蹤罪行可謂是供認不諱,甚至說着說着,還有點小臉紅呢。
這特麼不是老子認識的高冷斯卡蒂啊?!
斯卡蒂依舊是那副三無表情,唯有時不時變幻的面部渲染效果才能讓韓白衣看出她的情緒變化。
兩邊的耳根粉嫩嫩的,通紅的冒着煙,一雙深紅色的眸子時不時悄悄擡起,朝韓白衣的方向瞥上兩眼,然後立刻低下,頭頂的銀色呆毛晃悠晃悠,斯卡蒂還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大概......很害羞吧?
小東西,你這個跟蹤狂這麼可愛,我這個被跟蹤的從各種意義上講都很被動啊你知道伐?
韓白衣強壓下心中吐槽的慾望,冷靜的分析起來。
凡事皆有利弊,雖然一直沒發現這個跟蹤狂,但現在幻境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正式的戰鬥職業者來多少要多少,像斯卡蒂這樣的近衛強者自然是有抓錯沒放過。
至於之後有可能產生的影響,韓白衣想了不到一秒鐘,直接放棄思考。
愛咋咋地吧,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以後的自己了。
把念頭在腦子裡捋了一遍,直到他回過神時,斯卡蒂還在低着腦袋絮絮叨叨。
聽到半截,韓白衣不由得硬着頭皮打斷了一下:
“斯卡蒂,你剛剛說......自己翻進南無號從城市內通風口鑽進我房間浴室的天花板了,是吧?”
站在韓白衣身邊的閃靈看着斯卡蒂,那目光就彷彿看着一個傻子。
一直紅着臉低頭絮絮叨叨的斯卡蒂忽然安靜下來。
深紅的瞳孔在眼眶裡晃晃悠悠的顫抖着,整個人都處於極大的自我懷疑狀態。
——我怎麼全說出來了!?
她剛反應過來。
渾身肌肉都不由自主的開始僵硬,小腦袋顫顫巍巍的擡起來,臉上雖然依舊是那副三無表情,但面部渲染顏色卻一下從石榴紅變成了骨頭白,眼眶裡似乎有什麼忽閃忽閃的。
從面相到人生,都彷彿一瞬就灰暗了下來。
韓白衣則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對他這樣的靠譜成年男性而言,逗小姑娘真的是一件極令人放鬆身心的事情。
不過玩笑要適當。
“既然這麼想找到我的話,直接給幻境投遞簡歷不就好了,跟蹤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韓白衣站在小巷中央,身後就是大樓之間透漏下來的璀璨陽光,笑容溫和,彷彿帶着掌心撫摸心臟時的溫度,
“如果是作爲夥伴的話,你可是很可靠的選擇哦。”
“我會認真考慮的。”
聽到這句話,斯卡蒂先是一怔,而後一臉不敢置信般擡起頭,雖然依舊是三無表情,但不再灰暗的面色卻能令人感覺到明顯的變化,深紅色的瞳孔怔怔的盯着韓白衣。
“我,我可以成爲你的同伴嗎?”
聲調在不知覺中逐漸拔高,似乎壓抑着什麼情緒。
“當然了。”
韓白衣笑着回答。
“可是,我會給別人帶來災厄的!”
似乎是太過理所應當的緣故,斯卡蒂心中驀的有些不安,很用力的強調了一句。
“那我就讓他們感受一下,什麼纔是真正的災厄。”
韓白衣的話語並不鏗鏘,面上帶着笑,就彷彿他們只是樓下大爺大媽扇着蒲扇曬着太陽,如往日般嘮嗑家常聊天。
連聲音都是溫溫軟軟的。
但斯卡蒂卻感覺胸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砰的一聲被擊中了。
無數心緒與回憶都好像被風吹飛的紙片亂舞,腦子裡既混亂又清晰,耳邊的聲音略微有些模糊,心臟加速撲通撲通的跳着,好像第一次感覺自己真正的活着一樣。
“既然如此,我們就是同伴了。”
斯卡蒂的聲音略有些沙啞,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你特麼倒是好好給我投個簡歷啊。’
韓白衣心裡這麼想,到現在腦子裡還是有些懵的。
但聽得出來,斯卡蒂似乎很高興。
還不等他說些什麼,斯卡蒂突然上前幾步,擡頭望着他。
閃靈站在一邊,正想阻止斯卡蒂上前的動作,卻又停了下來,怔怔的看着下面的一幕。
“張嘴。”
斯卡蒂幾乎貼到韓白衣身上,然後忽然這麼說。
韓白衣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她要幹什麼,但身體還是乖乖照做。
“啊。”
剛剛張開一個小小的弧度,韓白衣就見斯卡蒂快走兩步,踮起腳尖,右手挽起銀色長髮。
她伸着如象牙般潔白的脖子,深紅色的眸子伴着櫻脣逐漸靠近,柔軟的銀髮在空中飄起。
“啾。”
韓白衣還沒來得及感受那一抹觸之即分的溫潤,就感覺自己舌尖一疼,似乎是被咬了一下,舌頭還被迫往外扯了扯。
有點甜,也有點海風吹過似的鹹味。
但他腦子裡卻是頓時成了一鍋亂燉,咕嚕嚕的響。
反倒是剛剛還一副害羞姿態的斯卡蒂,現在倒是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三無的臉上露出一線很淡的微笑。
她退開兩步,深紅色的眸子微微眯着,像兩道彎彎的月,兩隻小手背在背後,小腦袋歪了歪,聲音柔和。
“吶,我已經道過歉了。”
“以後,我們就是最好的同伴了。”
這就是阿戈爾獨有的,虎鯨式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