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這時候,霍亮纔剛剛睡醒。他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看到手機顯示出習東平的號碼,頓時覺得頭疼。把電話塞到枕頭下面當做沒聽見,起身去浴室洗了澡,出來的時候電話還在響。霍亮不禁更加鬱悶了。習東平還跟以前一樣,找不到他就拼命打電話。
無奈之下,他只好接了對方的電話。習東平急躁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你到底在幹什麼,怎麼才接電話,出事了嗎,你還安全嗎,”
“抱歉,電話打了震動,我纔看到。”霍亮隨口扯謊,“這麼急找我,有事?”
“你昨天……”習東平猶豫了片刻,才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沒事,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喝多。這點事用得着道歉嗎?”他的隨口說說,得來習東平輕輕的笑聲。他皺皺眉,忽然覺得自己不該提到以前的事。
習東平說:“以前我就喝多過一次,還是咱倆確定關係那次。打那之後我再也沒喝多過吧。那時候的事我還記得,你……”
“東平!”霍亮制止了他的回憶,“過去了,好麼?咱倆誰都別提,誰都別想。以後的日子還長,別總是回頭看。”
“但是,我一直都在原地。”
讓你嘴欠!人家堵上門了吧。活該!
霍亮跟誰說話都沒這麼費勁過,簡直能活活憋死!他坐在牀邊,捂着腦袋。想掛斷電話,卻遲遲沒有動手。他搞不清自己是怎麼了,狠不下心,說不出難聽的話,卻又不想繼續跟習東平糾纏下去。
“東平,你打電話到底什麼事?”
“沒事我敢找你嗎?”習東平似乎也有些生氣,“關於那個王海,我知道點情況。約個時間見面談吧。”
霍亮急了,“昨晚我問你,你怎麼不說?”
“我不想說行嗎?”
“現在怎麼又想說了?你耍我呢?”
“你心裡明白爲什麼。”習東平一掃方纔的鬱悶感,坦言,“我要抓住所有機會跟你見面,我就是爲了跟你見第二次、第三次,纔要有效地利用手裡的資源。你來,我們倆談王海的事,你不來,這事你就當沒聽過。你可以說我卑鄙,我無所謂。只要能見到你就行。”
霍亮真納悶了。他咬咬牙,儘量控制脾氣,好聲好語地問:“我真想不出,我說什麼了刺激你忽然改變了態度。剛纔不還跟我掰扯以前那點事兒嗎?沒兩句你就逼我出去見面,你尖端恐懼症好了,人格又分裂了?”
坐在辦公室,習東平深深地呼吸着。他似下了決心,直白地告訴霍亮:“你跟以前一樣,牽着不走、打着倒退。我想明白了,我不主動接觸你,你怕是會多我一輩子。以前是你死皮賴臉追我,現在換我死皮賴臉追你,這有什麼不對?現在,我沒什麼能拿得住你的東西。我只能從你的工作上找機會。”
“你他媽的真是一點沒變!”霍亮氣憤地痛罵,“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你想要什麼,想要幹什麼從來不聽別人勸告,你甚至不去考慮別人的立場和感受。你這麼做會給周圍的人帶來多少麻煩?這不是我個人的事,牽扯到案子,牽扯到爲了案子東奔西走的一大票人!你爽了,你達到目的了,案子的事卻因爲你拖延時間。你懂不懂這裡面的利弊關係?”
“大家都有難處。我揹着我爸聯繫你,給你提供線索,我想要得到一些回報。這有錯嗎?”
頭疼欲裂!霍亮抓着頭髮,恨不能揪下來一大把。習東平提到了習榮,霍亮知道,習東平揹着老習找自己提供線索,本身就是非常不容易。他知道習東平是很懼習榮的。習東平對習榮的反抗,全部都是因爲他。兩人的關係曝光,習東平死活不同意分手;自家出了命案,習東平要死要活逼着習榮給他拿出國的錢。僅有的兩次反抗,都是爲了他霍亮。而這一次,習東平頂了多少壓力偷偷聯繫他,霍亮心知肚明。
對習東平的性格和做法,霍亮是見不上的。可想到習東平爲了見他,再次違背習榮的訓誡,霍亮就沒辦法再罵人,再放狠話。
“真他媽的!算我怕了你,晚上等我電話。”
剛剛掛了習東平的電話,房門打開了。溫雨辰哼着歌走進客廳,霍亮一個高蹦起來殺出臥室。橫眉立目地瞪着溫雨辰,“你他媽的死哪去了?”
溫雨辰當時被霍亮吼的一愣一愣,眨眨眼,“我,我出去找人了啊。”
“留個口信能死嗎?能嗎?你他媽的一聲不吭就走,不知道家裡着急嗎?”
小孩兒怔愣的神情轉瞬即逝,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單純地看着霍亮,說:“你跟誰生氣了嗎?”
被一個連跟人交往都需要看書的小呆子看穿,霍亮簡直惱羞成怒!轉身回到臥室,坐在牀邊生自己的悶氣。他不該跟小孩兒發火,真他媽的操蛋!
溫雨辰悄悄地跟進臥室,眼巴巴地看着霍亮。一邊看,一邊吃,滿屋子的桔子味兒,沖淡了兩人之間的尷尬。霍亮看了看溫雨辰,看到他純透的眼睛,堵在心裡的一口氣神奇地消散了大半。溫雨辰就像個跟誰都沒關係的人,往你跟前一站,不說話不吭聲,就是這麼安安靜靜地看着你,你就覺得再大的煩惱都是浮雲。
失笑之餘,霍亮長吁一聲,朝着小孩兒招招手,“過來。”
溫雨辰乖乖地走過去,站在霍亮面前。霍亮說,“剛纔是我不好,對不起。”
“沒關係。”溫雨辰說,“你又不是第一個跟我發脾氣。”
我操,心口好痛!霍亮哭笑不得地擡起頭看着神色如常的小孩兒,笑問,“這一天一夜的你跑哪去了?”
“找線索唄。”
“呦,出息了。我剛跟司徒那會兒,還不會呢。跟哥說說,你找到什麼線索了?”
溫雨辰剛吃完一個桔子,這會兒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霍亮,也不知道這孩子想什麼呢,愣愣的、呆呆的、像是沒聽見霍亮話。霍亮又問了一遍,小孩兒這纔有了點反應,“也行,給你先說。”
霍亮不知道溫雨辰究竟找到了什麼線索,他東一句西一句的也沒說明白。霍亮等着,等着溫雨辰想好了再說。他順勢接過溫雨辰遞來的兩個桔子,特別自然地扒開,塞了一瓣進嘴裡,繼續等着……
溫雨辰咂咂嘴,品了品殘留在嘴裡的桔子香甜。隨即,抓住褲子的鬆緊帶,直接把褲子褪了下來。
“你幹什麼!?”霍亮驚了。說着說着怎麼還把褲子脫了?
溫雨辰忙着脫褲子,忘了解開鬆緊帶上的繩子。褲子卡在膝蓋上,不上不下的,他只好彎下腰,解繩子,露出來的小肚子上整整齊齊碼出幾塊腹肌,差點晃瞎了霍亮的眼。
“溫雨辰!你幹什麼?”
“脫褲子啊。”
“有話好好說,脫、脫褲子幹嘛?”
“不脫下來你怎麼看啊?”
“不用看不用看,你有的,哥哥都有。”
溫雨辰納悶地看着他,似乎沒明白霍亮什麼意思。僅僅兩三秒的猶豫,他覺得還是繼續脫比較實在。
“溫雨辰!”霍亮急忙喊道,“那什麼,哥剛睡醒,真心受不了這麼大的刺激。”哥好久沒跟人滾牀單了,你能不刺激哥哥嗎?
溫雨辰開始覺得霍亮絮叨了,他一本正經地說:“我不脫下來,你看不到。你讓開,我要上牀。”
霍亮跟腳底踩電門了似地跳起來,眼睜睜看着小孩兒把外褲和裡褲脫掉扔在地上,小屁股一撅,坐到他方纔坐的地方。霍亮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
“你過來看看。”溫雨辰岔開兩條腿,招呼着。
霍亮繼續咽口水,“你哪根筋抽了?”
“哎呀,你過來!”溫雨辰不耐煩了,伸手抓住霍亮扯到身邊。緊挨着他的右腿直接擡起來。霍亮徹底驚了!溫雨辰還低着頭,指着大腿裡側,靠近根部的位置,“就在這裡。現在可能看的不大清楚了,仔細看還是能看到的。”
哈?霍亮一愣,隨着溫雨辰的手指低下頭去,目光落在小孩兒白白嫩嫩的大腿上。他忽然蹙起眉頭,瞧着溫雨辰指着的地方,那地方若隱若現出一塊整整齊齊的疤痕。可說是疤痕又不大像。
“這,這是什麼?”沒了方纔那點爛七八糟的心思,霍亮眼盯着溫雨辰的腿,詫異地問。
小孩兒神態自若地說:“算是……標籤?”
“標籤?”霍亮下了牀,蹲在牀邊。仔細看那塊“傷疤”
不大,長寬至多五釐米。上面有個“Ⅰ”還有個減號?看不清,真的看不清。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碰到了溫熱滑膩的肌膚,冷不丁地打了個顫。指腹下還有明顯凹凸不平的感覺,可見,這塊東西年頭不少了。
“到底是什麼?”霍亮頭也不擡地問。
“都說了是標籤嘛。我記事的時候就有了,大概還是我嬰兒時期弄上去的。前面那個是羅馬數字1,後面是代表陰性的-a。”
“什麼東西?”
“嗯……”小孩兒的眼神飄忽了一下,“就是說,我是第一批、第一組、第一號陰性試驗品。”
霍亮在驚愣中擡起頭,看着因爲說不清而不好意思的小孩兒……
許是被霍亮看的尷尬了,溫雨辰撓撓鼻尖,說:“嗯,說起來比較麻煩。那個,魏奕身上也有標籤。不過,我記得他應該是第二批試驗品,跟我應該不是同一批的。我出來的比較早,不知道第二批除了他還有誰,我只記得看過點資料裡,第二批試驗品都,都大我很多。魏奕今年應該不是二十九,而是三十一。還有地點問題吧,我不知道……”
“你等一下。”霍亮打斷了他絮絮叨叨式地講述,“你說嬰兒的時候就被……”
“嗯,生下來就是。很不錯啦,打標籤的時候我都不知道疼,哈哈哈。”
他還在笑!這熊孩子居然還笑的出來!霍亮的手不知不覺地在溫雨辰的腿上用了勁兒,小孩兒疼了,皺皺眉,不解地看着他,似在問:你怎麼又生氣了呢?
“你爸媽呢?”霍亮忍不住問道。
溫雨辰說:“我沒爸。我、那個,她也不讓我叫媽。她比較熱衷各種實驗啦,我是她生的,用起來比較方便。”
這時候,霍亮連罵人的心情都沒了。他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都是沒用的。小孩兒自己就把自己解脫了,看過來的時候笑着,笑的像個沒心沒肺的傻孩子。
霍亮覺得自己就夠苦逼的。本來大學上的好好的,先是男朋友跳樓,再是被捲入同學的謀殺案。好日子沒過幾天,父母又被殺。他的人生在大四那一年天翻地覆。到了現在,他走上了一條以前從沒想過的路。可跟溫雨辰相比,他那點苦逼事真是不值一提。至少二十來年他有父母疼,有朋友愛。厄運降臨後,他還又司徒等人的關心照顧。可小孩兒有什麼?他才十九歲,把一切都看的淡漠的心態,不該在一個十九歲男孩身上出現。這是不合理的!媽了個逼的,這不是人乾的事!
想着想着,霍亮的臉色陰沉下來,因爲緊咬着牙,讓他的腮骨凸出形狀。他的眉心打結,眼神忽暗忽明。霍亮在短短的時間裡,感受到當年的憤怒、悲傷以及自己的無能爲力。實情來的太突然,他甚至無暇考慮這跟他本來沒什麼關係。可看着溫雨辰沒啥心眼兒似地笑,聽着溫雨辰不疼不癢地回憶,這一切又彷彿都是他切身的感受。分辨不清,混亂不堪,攪的他胸口憋悶,一陣一陣地隱痛。
渾身都在叫囂着難受,手心裡都是汗,憋悶的情緒無處排解,只能硬挺着,忍着。可偏偏這個時候,小孩兒探過頭來,漂亮的臉在他眼前放大。
溫雨辰的手,輕輕地放在了霍亮的頭上,不動也不揉,只是輕輕地放在上面。溫雨辰第一次笑的這麼溫柔。彷彿在說:我很好,真的很好。
從未見過的表情讓霍亮再一次陷入愕然。
操!
霍亮在心底痛罵。扭身撿起地上的褲子,抖了抖,遞到溫雨辰的腳邊。等着他把腿穿進去。
坐在牀上的溫雨辰有點發愣,低着頭看着霍亮腦袋頂烏黑的發,看着霍亮拿着自己的褲子,想要幫着他穿好……
“來,穿褲子。”霍亮低着頭,聽口氣,分辨不出他的心情是好是壞。他催促着,卻又不等小孩兒反應過來,抓住溫雨辰的腳塞進褲腿裡,兩隻都塞進去,把白白嫩嫩的腳丫子藏在裡面,把漂亮的腿藏在裡面。拉着小孩兒下牀站好,幫着小孩兒提好褲子,繫好鬆緊帶。動作算不得溫柔,卻看得出是小心翼翼。
其實,霍亮是個心軟的人,對身邊的同伴更是掏心挖肺的好。他見不得小孩兒這樣,拉着他的手腕離開臥室,讓他在客廳坐好。
霍亮冷靜了下來,試着問,“你的意思是:魏奕跟你一樣?”
“差不多吧。”穿好了褲子,溫雨辰又回到以往的模樣。扒了桔子,邊吃邊說,“但是我看不出魏奕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你看我,我的聽力比別人好,按理說魏奕也該有一項能力要比其他人好。我接觸他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我沒看出來他有什麼特殊能力。”
“你說的實驗,是在本市嗎?”
“哪裡都有吧。”說到這裡,溫雨辰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本市我只知道一個地方,在部隊大院裡。普通人根本進不去。但是也不好說,畢竟我出來很久了,他們經常換地方的。”
正說着話,司徒和林遙回來了,正說着林遙約了魏奕的心理醫生晚上八點見面的事。霍亮打開門的時候臉色還是不好,他直接說:“你們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司徒和林遙面面相覷,不知所以。待走近客廳,聽過溫雨辰又講述了一遍,夫夫倆才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司徒更是着急地說:“雨辰,把褲子脫了讓我看看。”
小孩兒乖乖起身準備脫褲子,霍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等會兒。”言罷,轉頭看着司徒,“你們也等着。”說完,拉着溫雨辰又進了臥室。數落他,“以後每個要看你標籤的人,你都給人家脫褲子?”
“司徒不是林遙的……”
“誰也不行!”霍亮喝斷了溫雨辰的話,從抽屜裡拿了相機,“記住了,不管是誰,都不能脫。”說完,補充一句,“我就可以。”
溫雨辰撇撇嘴,懶得去想霍亮這麼霸道的原因。不過,他還是乖乖脫了褲子,讓霍亮拍了照。
林遙拿着相機看了好半天,才說:“應該根魏奕的是同一種。”他擡起頭看着那沒心沒肺的溫雨辰,“如果你不想說,我不會強迫你。”
“沒什麼不想說的。”溫雨辰理所當然地笑着,“跟案子有關嘛,說說也沒什麼。我就是覺得,魏奕不應該……這麼說也不對。我的意思是:他出不來。”
出不來是什麼意思?三個人都不明白,齊刷刷地看着他。溫雨辰急的直撓頭,“我是個特例,我能出來是因爲,他們比較,嗯,比較有能耐。但是也花費了很久的時間,交涉了很多次才把我弄出來。其他實驗品是不可能離開試驗所的。啊,除非,魏奕被洗掉記憶,是個殘次品。”
如果魏奕像雨辰說的那樣是個殘次品,被洗掉記憶後離開試驗所。那麼,他夢遊的情況是否有了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