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武林之中,絕大部分刀法,都只需單手。因爲中原的刀,絕大部分本就只設計爲單手使用。就像滄海月明樓樓主朱有淚,他的朱虹血淚刀,就屬於最典型的單刀刀法。
但程立的九曜不是。姜斷絃的斷絃也不是。
九曜,從形制上來看,屬於典型的“橫刀”。刀身狹直,小鐔,長柄。雖可單手握持,但唯有以雙手合握之時,才能發揮刀上的全部威力。刀上時時刻刻,也流轉着不同顏色的光芒。或屬金黃、或屬於青綠、或屬碧藍、或屬火紅、或屬土黃,或如月光幽冷,或似赤日炎炎,或如計都羅睺,一片漆黑。千變萬化,輪轉不斷。
斷絃,儼然是劊子手所慣用的鬼頭刀,與扶桑“打刀”相互結合的產物。刀身狹窄,刃薄如紙,刀背不厚,刀頭不寬,刀柄特長,刀鋒是一種接近墨綠的顏色。彷彿還有一種鍼芒般的刺,就好像仙人掌上的芒刺一樣。
刀的形制相似,人也相似。程立和姜斷絃一樣,都曾經學習過扶桑的刀法,並且多多少少,把扶桑刀法那種狠辣、決絕、一擊必殺,不留餘地的特性,帶進了自己的刀法之中。
所以第一次交刀,縱然那一閃而過的刀光,是如此地驚心動魄,凌厲得教人甚至連氣都喘不上來。但實際上,彼此均未盡全力,純屬試探罷了。
一刀過後,彼此實力,各自心知。那麼接下來的第二刀,雙方也均要全力以赴,絕不會再有絲毫留情。
程立和姜斷絃,彼此皆已雙手握刀。
但卻沒有刀光,更沒有刀聲。頂多,只有一點點風聲而已。
沉默,只代表沒有言語,也沒有出聲,並不是說沒有動作。
程立和姜斷絃的動作,根本不需要言語,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尤其是在他們動刀的時候。
這樣的兩口刀一旦揮出,非但無聲,甚至無形,更無影,兼且無命。因爲只要一刀在握,對方的性命便已經危如累卵。一刀揮出,哪裡還有命在?
現在姜斷絃已經動了他的斷絃。但程立的九曜,卻根本沒有動。九曜斜斜伸出,刀鋒就像是已經死在永恆中。
姜斷絃平生層會過無數高手,卻從來也沒有一名高手,會把剛開戰之時,便已經把自己置於死地。
這正是以逸待勞,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的無上刀意。
九曜刀,九曜斬。金木水火土,日月計都羅睺。從知道對方這刀的名字,知道這刀式的名字時,姜斷絃便已經迅速開動腦筋,要從九曜當中,推斷出對方刀法的底蘊。
但姜斷絃再也想不到,程立的刀,竟然不動。這不動的一刀,卻又能和“九曜”當中的那一曜,能夠拉扯得上關係了?
姜斷絃不明白,只因爲他對於天文之學,所知甚淺。
天空之中,可見金木水火土日月等星宿,皆可以肉眼發見直視。但唯獨羅睺與計都,這兩顆星不可見。唯一可見時,便唯有日蝕及月食之際。
日月爲生命之源,代表“生”。羅喉計都卻爲侵蝕日月之星,自然代表了“死”。那麼,以代表“死”的羅睺與計都爲刀意,程立的刀,自然也從一開始,便已經死了。
死就是永恆,因爲死是不變的,亙古以來,只有“死”不變。有生機,就有變化,纔有疏忽破綻和漏洞,纔會給別人機會。而“死”則絕對沒有機會。因爲“死”,已經到了所有一切事的終極,什麼都沒有了,如果有人硬要去攻擊死,他又能得到什麼?
姜斷絃明白,什麼都得不到的。
“死”就是“不勝”,非但不能變,也不能攻擊,最多也只不過能做到“不敗”而已。可是高手相爭,爭的就是勝,不敗,絕不是他們爭取的目標。
偏偏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能夠“不敗”,就已經勝了。
因爲姜斷絃的一刀揮出之後,刀上縱然仍有變化,卻很快就已經窮盡了。但程立的刀不動,相當於仍在鞘中,深藏不露。它究竟能有多少變化,誰也猜不出,看不透。更能以逸待勞,看準了姜斷絃刀上的破綻,然後纔出擊。
若是早知道程立會有這樣不動的,“死”的一刀,那麼姜斷絃肯定也不會動。
雖然這樣的僵持,會讓雙方的體力都大量消耗。但程立不久之前,纔剛剛與墨七星一戰。他的體力,不可能這麼快就恢復。那麼要比拼體力和耐力的話,姜斷絃有十足的自信可以贏。
但程立的體力縱然消耗,要把剩餘的力量壓縮起來,孤注一擲地爆發性一擊,相信仍不難做到。雙方以快鬥快,姜斷絃至少亦有五成勝算。
偏偏程立不動,以“死”的刀,迎戰姜斷絃“生”的刀。赫然就把戰局引導向了最不利於姜斷絃的狀況。
刀已揮出,再也不能停下。就像一輛全速衝刺的汽車,突然發現前面就是萬丈深淵。即使及時猛踩剎車,也已經來不及了。強大的慣性作用之下,姜斷絃的斷絃,正似脫繮野馬,猛然斬向程立的九曜。甚至連姜斷絃自己,也不能控制。
“叮~”
刀聲響,火花閃。九曜與斷絃,正面相擊。緊接着,動與靜,生與死,就在下一剎那之間,不可思議地徹底逆轉。
無生機變化的終極,也就是所有一切生機和變化的起點。九曜的“死”,並不是真正的死,只是默默積蓄着力量,等待着逆轉的時機到來。就如同日蝕和月食,即使持續時間再長,始終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總有重新大放光明的時候。而姜斷絃的所有力氣和殺意,卻都已經在“動”的一招之中徹底釋放殆盡,再也無法作任何變化。
所以姜斷絃這一刀斬下去,就等於引發了一座火山。火山爆發時候所釋放的威力,足夠讓任何人也爲之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刀光一閃,斷的不是琴絃,而是人頭。
姜斷絃的頭。
鮮血如霧一般,瀰漫在清冷月光之下,讓皎潔的月色,也染上了一分殘酷的紅。
但姜斷絃卻只覺得這景色很美,美得即使讓自己以性命去換取,也心甘情願。絕無半分怨言。
血霧從姜斷絃自己的兩眼之間濺出去。他竟然能夠看得見。不但看見了這血霧,他甚至還看見了自己的身體,更嚴格地說,是他的左眼,看見了自己的右眼。他的右眼,也同時看見了自己的左眼。
有誰能瞭解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