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室冷着臉走進正房室內,盯着彭氏看了半晌。
“你……”彭氏像是看到了鬼魅一般,臉上血色全無。
江宜室冷哼一聲,想說的話太多了,卻又覺得說來全無用處,吩咐隨行的丫鬟:“把她請到光霽堂去!”語聲像在跟誰賭氣。
彭氏被兩名丫鬟挾持着,無措地看向江宜室,“出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江宜室悶了一會兒,嘴裡蹦出兩個字:“好事!”轉身快步到了院門外,上了青帷小油車。雙手交疊在一起,才發覺指尖冰涼。
她當然沒有離府,命丫鬟穿戴着自己日常衣飾,戴着帷帽出門,去了那位大夫家中。事關母親,到底是不放心,又讓葉世濤指派了一名小廝去孃家打聽消息。小廝先一步回來了,說江太太已經平安到家,這才心安。
丫鬟和護衛還沒消息,不知能不能將那大夫抓回來——那個人這段日子常來府中給葉鵬程換藥療傷,此次必是被重金收買了,能不能指證葉鵬程還未可知。幸好,還有代晴和吳姨娘。
到了光霽堂,柳之南迎上前來,低聲道:“你們家這種熱鬧,我不好在一旁瞧着,就要回房了。阿潯表姐要我轉告你一些話,你一定要記在心裡,等會兒看準機會,和國公爺、國公夫人說清楚。餘下的就不需你管了,表哥表姐自有主張。”
江宜室正色點頭,“我明白,你說。”
柳之南附耳低語片刻,待江宜室記下,由新梅陪着回了錦雲軒。
光霽堂正屋內燃起了燈光,除了葉沛、柳之南,府中的人都到了這裡。
葉潯坐在廳堂西側的太師椅上,想着代晴之事,心裡一陣發寒。
前世她無從得知的事情,今日隱約能猜出大概。不出意外的話,前世的彭氏也是利用了葉鵬程身邊的女子,讓哥哥陷入圈套——這種事說重了,可是亂·倫的大罪,不要說逐出宗族,便是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但葉潯還有一個想不通的地方:今生在吳姨娘的幫襯下,葉鵬程才添了一個代晴一個妾室,前世並沒這樁事。那麼彭氏前世找的那名女子是誰呢?事發後,吳姨娘與葉沛隨着兄嫂離京,她收買了外院兩個管事,並沒聽說府中發落過哪個女子。
究竟是誰,會讓兄嫂諱莫如深?甚至於葉鵬程與彭氏的口風也極緊,近前的下人不曾透漏過隻言片語。
難不成是彭氏孃家那邊的人?
她將彭家的女子一個個在心裡過了一遍,覺得誰都有可能,又覺得都不是,困惑至極。
至於江宜室的事,葉潯倒是一點驚訝也無——這種伎倆,她真是見怪不怪了,反而奇怪那對夫妻怎麼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只想得出這種法子陷害人麼?
這期間,東次間內,吳姨娘和代晴跪在景國公面前,將所知的事情娓娓道來——葉夫人一整日下來很是疲憊,早就歇下了,下人們也沒通稟。
代晴身形微微發抖,低聲道:“大爺、大奶奶要奴婢……設法將大少爺引到房裡,做出、做出被大少爺欺辱的假象,還允諾事成後給奴婢一千兩銀子,日後打理正房的大事小情。奴婢見識再短淺,也知道此事會毀掉大少爺的一輩子,自己也斷不會有好下場,是以,知情後便告知了吳姨娘,吳姨娘又告知了大小姐……”
她將事情說了一遍,吳姨娘不時補充兩句。
景國公越聽臉色越差,霍然起身,轉回到廳堂落座,視線如利箭一般射向葉鵬程和彭氏。
葉鵬程拄着柺杖支撐身形,彭氏站在他身側,眼神變幻不定。
葉鵬程心知事情敗露,兩房妾室背叛了自己,心念數轉,理直氣壯地道:“您不能聽她們胡說八道!她們定然是被有心人收買,要置我於死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葉潯把話接了過去:“祖父聽聽書文怎麼說吧?她是正房的大丫鬟,今日大爺大奶奶沒能得逞,多虧了她及時報信給尤姨娘。”
景國公頷首,“叫她進來。”
葉鵬程和彭氏這才明白岔子出在何處。彭氏連忙上前兩步,哀聲道:“書文自來不安分,我正想着將她打發出去……”
震怒之下,景國公的語氣反倒少見的平靜,“你閉嘴。”見書文進門,吩咐道,“說。”
書文跪了下去,戰戰兢兢地道:“奴婢聽得大爺、大奶奶竟要施毒計逼迫大少爺休妻、攪黃大小姐的婚事,知道事情關係重大,鬧不好府裡就會天翻地覆,害怕大爺大奶奶鑄成大錯,這才告訴了尤姨娘……”
“你胡說,你胡說!”彭氏向着書文衝了過去,“我平日裡待你不薄,你怎能這樣污衊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新柳得了葉潯的暗示,快步上前,將彭氏攔下。
景國公瞥了彭氏一眼,“你再多話,自行掌嘴。”
彭氏急得落了淚,卻是再不敢多言。
新梅悄悄地走進來,在葉潯耳邊低語幾句。
葉潯先是滿意地笑了笑,隨後訝然挑眉——冒充江宜室的那名丫鬟,喚護衛拿下意圖不軌的大夫之前,有兩個身手不錯的人先一步幫忙將人五花大綁了。
若是裴奕,新柳新梅不會不知情,可是除了他,還能是誰呢?
她心裡又多了個疑問。
新梅又去跟江宜室耳語幾句。
等書文說完來龍去脈,江宜室道:“被大爺收買的大夫已經抓回來了,就在院中,祖父打算如何處置?要不要扭送到衙門?”
葉鵬程的身形晃了晃。
景國公沉吟道:“家醜不可外揚,先關起來吧。”
江宜室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吩咐下去。除了葉潯、柳之南,她現在看誰都是一肚子火氣,自己也說不清原因。
葉潯看着一直氣鼓鼓的江宜室,忍不住笑起來。
一直懶懶地坐在一旁的葉世濤清了清嗓子,道:“祖父已清楚了來龍去脈,說說如何處置吧。”
景國公看着葉鵬程,滿眼失望。如何處置?要如何處置這個逆子?他心亂如麻,反問道:“你們是什麼意思?”
江宜室站起身來,搶先道:“大爺、大奶奶爲着一己私利,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不加嚴懲的話,不知還會做出怎樣有辱門風的事。”說着話,看向葉浣、葉世浩,語聲變得譏誚,“阿浣和世浩由這般品行卑劣之人教導,少不得近墨者黑。祖父便是隻爲這一條,也該將大爺大奶奶逐出府去。若是祖父依然想像以前那樣大事化小,就別怪孫媳婦爲您臉上抹黑,將這些事捅到衙門!”
葉潯在心裡喝了一聲彩。話是她要江宜室說的,卻沒想到她能說得這樣擲地有聲。
景國公看向葉世濤,“你怎麼看?”
“逐出家門就不需說了,”葉世濤似笑非笑的,“我再也不想看到這兩個人。”
葉鵬程從牙縫裡磨出一句話:“你這逆子!”
葉世濤只是輕輕地笑,不予理會。
景國公怒目瞪了葉鵬程一眼,又望向葉潯,“阿潯,依你之見呢?”語聲已有些無力,透着無奈。
葉潯斂目看着手中茶盞,刻意避開祖父的視線,“我自然是贊成兄嫂的看法。”她知道,祖父不想將事情鬧大,不想讓人非議葉府,興許正盼着她此時能體諒他的爲難,爲葉鵬程說幾句好話。她理解,卻無法讓祖父如願,“今日徐閣老二弟不知爲何去了後花園,徐夫人幾次提出要我陪她去後花園賞景——我不知道葉家在徐家心中是怎樣的門第,卻知道葉家這點兒臉面已被大爺大奶奶丟盡了。祖父,您實在不需再爲名譽自欺欺人。”
語氣柔和,話卻說得很重。
江宜室冷笑着幫腔:“徐家二老爺溜進後花園,可是攆都攆不走。當真是可嘆哪,葉家嫡出的大小姐,居然被喪妻之人惦記上了,這多虧了大爺大奶奶的良苦用心啊。”
葉潯簡直要對江宜室刮目相看了,又有些心疼:這是氣成了什麼樣兒,纔在朝夕間學會了冷嘲熱諷。
葉世濤站起身來,整了整錦袍,緩聲對景國公道:“大爺大奶奶染了時疫,要連夜送到城北的莊子上將養。此外,祖父的國公爵當由二叔承襲——沒了權益的誘惑,也就斷了無窮盡的妄念,過些日子,您就上摺子爲二叔請封世子爵位吧。”他上前兩步,撩袍跪倒在地,“此事您若不應允,世濤唯有行不孝之舉,將如此雙親告上公堂,不在乎家醜外揚。”
“世濤!”
“哥!”
景國公與葉潯同時出聲。
葉世濤漾出璀璨耀目的笑容,“不要爵位,我照樣能出人頭地,爲你們遮風擋雨。”
景國公心裡五味雜陳。他自知虧欠柳家,更虧欠長孫長孫女,能給他們的不多,爵位是最有分量的。卻不想,世濤不要了。
葉鵬程與彭氏的身形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他們的視線也投注到葉潯身上,盼着她能夠阻止葉世濤。
葉潯驚訝之後,與有榮焉地笑了。是的,這就是她的哥哥,面對是非的時候,要麼不予理會,要麼就把事情做絕,不給任何人退路,包括他自己。
葉世濤看了江宜室一眼,眼中有歉疚,還有幾分落寞。妻子現在肯定很失望吧?她最怕的就是他前景渺茫,以往總是說:“難不成你一輩子只等着承襲爵位?”
江宜室只是愣愣地看着夫君,還沒消化這件事。
葉潯站起身來,走到葉世濤身側,壓下心中不忍,狠下心腸對祖父跪了下去,輕聲道:“我外祖父斷不會允許大爺重返官場,您應該比我更清楚。而我經了這幾次的事,已對大爺大奶奶深惡痛絕,甚至想過連本帶利地報復回去。哥哥的想法可行,彼此敬而遠之,也可避免來日冤冤相報連累無辜。”語聲頓了頓,又補充道,“今日您願意讓長子襲爵,來日別人卻不見得如此。”
景國公目光微凝,明顯是有所觸動。
彭氏反應快一步,她盯住江宜室,“宜室……”
江宜室如夢初醒,咬了咬牙,快步上前,跪在葉世濤左側,語氣堅決:“只要能將大爺大奶奶攆出府去,只要能避免再生齷齪是非,我雙手贊成大少爺的決定!”
彭氏雙眼向上一翻,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