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個厭惡的女兒,比之四個人的前程,孰輕孰重,不需費思量。沉吟片刻,葉鵬程道:“順其自然吧。若與徐家結親,倒真是益處頗多。”

內閣一直明爭暗鬥,柳閣老是首輔,徐閣老是次輔,兩個人之間的爭鬥最爲激烈。葉鵬程若是與徐閣老結成姻親,便有了與柳閣老抗衡的資本。名聲、權益哪個重要?對於葉鵬程來說,自然是後者。爲了報復柳閣老,他不介意付出些代價。

“只是……”彭氏面色沉凝,“阿潯經過之前的是非,平日必定是千防萬防,我們不論想什麼法子,想成事都很難。這件事不可急於求成,要從長計議纔是。”

“那還不是怪你?”葉鵬程沒好氣,“恁的沉不住氣!”

彭氏連聲認錯:“是是是,我曉得之前是心浮氣躁了,可說到底,不也是爲了你着想麼?”因着心裡不踏實,又道,“萬一阿潯的事不能成,我們就得另作打算了。若是想與徐閣老結親,倒也不是隻有阿潯一個能指望——開春兒我曾與徐夫人來往過幾次,她爲了女兒的婚事很是傷神。她膝下只有一女,因兒時患病,腿腳有點兒不靈便,與阿潯一般年紀,卻從沒人上門提親,說起來便是長吁短嘆。她還曾與我說過,若是世濤晚生兩年或是姻緣有了變故就好了,若他能將徐氏女娶進門,徐家會送上三萬兩的嫁妝,並且什麼都不會計較。”

葉鵬程看住彭氏,“你們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徐夫人的意思,自然就是徐閣老的意思,徐家與葉家結親的話,柳閣老便是再不悅,也不好再打壓你和徐閣老。至於我……”彭氏笑盈盈的,“不過是爲你打算罷了。你也不想想,宜室是江家人,也是柳家長媳的侄女,她到了關鍵時候,不還是要向着柳家麼?這樣大的一塊絆腳石,留着有何用處?”

“……”葉鵬程沉默半晌,“想的倒是不錯,可那逆子如何能任我們擺佈?要他休妻再娶是斷不可能的。”

“所以才需從長計議啊。”彭氏臉上閃着喜悅的光彩,“依我的意思,我們不妨三管齊下,只要一件事能成,你就能心願得償。說到底,是長子長女這些年不孝在先,我們也不過是要讓他們爲着父母做點事,有何不可?”

“嗯,說說你的打算。”

夫妻兩個在寢室細細商議,卻沒發覺一名丫鬟站在門外,屏氣凝神地聆聽,越聽臉色越是蒼白……

連續兩日,徐閣老前來探望葉鵬程。第二次過來的時候,夫人與二弟徐寄思隨行。

徐夫人過來之後,直奔光霽堂,與葉夫人說了一陣子話,提出想見見葉潯。

因着柳閣老那邊的緣故,葉夫人的直覺是徐夫人沒安好心,卻是推脫不過,只得讓人傳話。

葉潯當即去了光霽堂。她現在不怕出事,只怕沒事。做宋夫人的時候,命婦每月初一十五要去宮裡給皇后請安,她自然是見過徐夫人的。徐夫人與記憶中並無不同,便是和善的笑着的時候,也是難掩與生俱來的驕矜高傲。

每每見到這樣的人,葉潯就滿心疑惑:哪裡來的這份高高在上的資本?便是有這資本,年近四旬的人了,怎麼就不知不形於色爲何物?

徐夫人拉着葉潯說了一會兒閒話,葉潯始終是不卑不亢的態度,瞅了個空子,道辭回房。

這時候的柳之南正幫着江宜室處理內宅諸事,無奈之下,苦笑道:“你這點兒持家的本事,也得虧是嫁給了世濤表哥,換個人家,遇到嚴苛的公婆,你還想有安穩日子過?每日耳提面命是少不得的。你這兩年到底都在忙什麼啊?我只是平日看母親、大伯母持家,道行都比你高。”

“這兩日幸虧有你幫忙,我平日都要忙到午後的。”江宜室很有些無地自容,“我這兩年還能做什麼?像你說的,傷春悲秋胡亂抱怨罷了。”

“唉……世濤表哥和阿潯表姐被你折磨了這麼久,難爲他們了。”

江宜室紅了臉。

“唉……”柳之南又嘆息一聲,“當初世濤表哥、阿潯表姐相中你,大抵就是看着你性子柔和,嫁過來不爭是非,能忍受表哥那種風流的性情,他們怕是做夢也想不到,你會這樣一面忍受一面抱怨……不怕你不愛聽,我要是世濤表哥,早就跳井自盡了。最有苦難言的就是阿潯表姐了吧?我話多她都很不耐煩的,每日聽你這樣的嘮叨法……偏生還不能訴苦,你也算是她給自己選的嫂嫂。你以後可千萬別絮叨了,年深日久了,你會變成搬弄是非的怨婦,到時候被休了都不在話下……”

小丫鬟進門來,打斷了柳之南的話:“二小姐過來了。”

江宜室立即道:“快請進來。”

柳之南卻道:“不許見!”

江宜室愕然。

“不見!”柳之南瞪着江宜室。

江宜室只當她與葉浣起過沖突,便笑着吩咐小丫鬟:“跟二小姐說我正忙着,明日我去看她。”

小丫鬟稱是而去。

柳之南卻擡手推了江宜室一把,“你真是腦子有毛病吧?打量着那是個好東西嗎?”

“啊?”江宜室一頭霧水。

“什麼話不跟你說開了,你自己就想不到嗎?”柳之南怒其不爭,打江宜室一頓的心都有了,忍着火氣噓了一口氣,將在柳府時葉浣與自己一同裝病的事情說了,又道,“隨後她就急急忙忙回了葉府,這纔有了大奶奶帶着宋家人去柳府的事,又有了我這個睜眼瞎幫倒忙的事。你嫁人之後怎麼就變成傻子了?沒有她在大奶奶面前說是非,大奶奶怎麼會拉下臉帶着宋家母子去柳府?你自己細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我看葉浣那樣子,擺明了是看中了長興侯,想攪黃阿潯表姐與長興侯的婚事!”

江宜室驚訝不已,“真有這樣的事?阿潯怎麼從不曾說過?”

“換了你,你好意思跟嫂嫂說嗎?要怎麼說?笨死你算了!”柳之南白了她一眼,“再說了,你這做嫂嫂的,不是自來都把葉浣當成好人嗎?說她小小年紀就暗藏禍心,你相信纔怪!”

這話是真說到點子上了,江宜室沉默良久才低嘆一聲:“我往日是被豬油蒙了心,我纔是真正的睜眼瞎啊。”

總算是有些成效了,柳之南漾出大大的笑臉,很有些成就感。

新柳坐在葉潯身邊的小杌子上,稟明這兩日府中的反常之事:“吳姨娘、尤姨娘都是一個樣,神色忐忑得很,這兩日有幾次了,在您與大少奶奶院外徘徊,總是鼓不起勇氣進門,轉悠半晌還是回房去了。”

葉潯懶得去猜葉鵬程兩個妾室究竟知曉了什麼事,直接吩咐新柳:“把吳姨娘請過來,我有話跟她說。”

過了一陣子,吳姨娘惴惴不安的過來了。

葉潯命丫鬟上茶,笑道:“哥哥給沛兒請的先生還上心麼?”

吳姨娘忙道:“那位女先生很是盡心,待沛兒也很和氣。”

“那就好。”葉潯斂了笑意,目光深沉地凝住吳姨娘,“這府裡真正的明白人並不多,你算一個。想來你也清楚,我們兄妹落魄之後,你與沛兒也不會有好下場。”

吳姨娘垂了眼瞼,避開葉潯的視線,“我曉得這個理。”

“大爺大奶奶那些路數我也清楚,他們活不好,也不會讓我與兄嫂過的如意。爲了他們的前程,寧可毀掉我與兄嫂的一輩子。”葉潯一瞬不瞬地看住吳姨娘,語聲冷酷,“我已有兩次險些吃虧,如今對他們已是深惡痛絕。今日也跟你交個底吧,日後我或是兄嫂出了事,認命之餘,也不會姑息任何一個爲虎作倀之人,尤其是知情不報的。對,我是做不出弒親之事,但若想收拾三兩個知情不報的,還是輕而易舉吧?知情不報,便是存了幸災樂禍之心,我報復回去也是情理之中。我疼惜沛兒,但若她的生母不識趣,也只好忍痛割愛了。”爲了儘快獲知葉鵬程的打算,她也只好借葉沛危言聳聽。

吳姨娘身形失力,滑下了座椅,跌坐在地上,“大小姐,並不是我想知情不報,而是那些事……實在是聳人聽聞,我實在不知是真是假,若是貿然告知,反倒怕您與大少爺大奶奶不會相信。”

“儘管說來聽聽。”葉潯打個手勢,遣了房裡服侍的。

吳姨娘道:“不瞞大小姐,大奶奶身邊的書文與代晴交好,凡事都會及時告知。代晴如今對我言聽計從,有個什麼事也會及時告知於我。前天夜裡,大爺與大奶奶商議着日後的事,書文全都聽到了……”她膝行到葉潯近前,娓娓道來。

葉潯凝神聽完,問吳姨娘:“這些事,你能不能與代晴一起前去告知大少奶奶?”

吳姨娘正色點頭。

“這就好。”葉潯笑着扶起吳姨娘,“儘快去告知大奶奶,日後你與沛兒,都會因此事得到回報。”

吳姨娘目光恍然,“那您……打算怎樣報復大爺?大爺若是落魄……”她與葉沛的處境豈不是萬分尷尬?

“你得認清楚一件事——如今你只是葉沛的生母,而非大爺的妾室。凡事你能指望的,是我兄嫂顧念着沛兒,難不成你還指望着大爺揚眉吐氣?他便是重活十次也是不能——品行卑劣,誰都不能容他。”葉潯笑得涼薄,“但是你也放心,我與兄嫂不會讓他有性命之憂。”

葉鵬程與彭氏那樣的人,索命的懲戒未免太輕了。重生後回想外祖父、裴奕諸多行徑,都讓她明白了這一點:要懲戒一個人,凌遲他的心魂意志,纔是最殘酷的懲罰。

她纔不要走前世玉石俱焚的老路,他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