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潯以爲彭氏已經鎖定了人選,會一門心思在裴奕身上下功夫。眼下怎麼又弄了這樣兩個人到府中?讓她有比較知高低,還是廣撒網以求更大的勝算?
略坐了片刻,葉潯起身道辭,在路上思忖片刻,去了江宜室房裡。
江宜室也正想着去找葉潯說話,將人迎到東次間,落座後就問道:“父親要納妾的事,你聽說了沒有?”
葉潯稍稍意外,“沒有。你怎麼知道的?”
“是聽正房的丫鬟說的,我命丫鬟打聽過了,母親雖然不想聲張,卻已命人着手準備了。”
“哦。”葉潯不由好笑,葉鵬程這次倒是雷厲風行。
江宜室卻不能像葉潯這樣平靜,她非常失望,“納妾也就罷了,從外面找個身家清白的女子迎進門來不是很好麼?何必要擡舉一個丫鬟?”
“……”彭氏怎麼可能從外面給葉鵬程找妾室?葉鵬程想要納妾,也只能打打府裡丫鬟的主意。
“聽說那個丫鬟最初是母親派遣到你房裡,隨後你又給了吳姨娘的?”
葉潯不明所以,“怎麼了?”
江宜室就嘆氣,“你們也真是的,看着那丫鬟不安分,徑自將人交給母親,讓她發落出府就是了。眼下她得了父親的青睞,母親心裡得是個什麼滋味?”
葉潯驚訝地看着江宜室。
江宜室繼續絮叨:“你還未出閣,哪裡知道爲人|妻的難處,哪個妾室進門,正室心裡都不是滋味。內宅的事,男子是不曉得的,我們這些人就該相互幫襯着纔是……”
葉潯蹙了蹙眉,“你也知道,是大奶奶將代晴派遣到我房裡的。代晴一到我房裡,就是二等丫鬟,先前沒經人調|教,怎麼可能拿的了二等丫鬟的月例?”
江宜室沉默下來,腦筋費力地轉動着。
“這件事你別跟我絮叨,得了空不妨去找吳姨娘問問,她有時間有耐心告訴你這些是非。”葉潯惦記着過來的初衷,問道,“忠勤伯夫人與新寧伯夫人都帶着膝下兒子過來了,你可知道這兩家的底細?”
江宜室斂起心緒,思忖片刻:“這兩家我倒是有所耳聞,都不得勢了,只剩了一個爵位充門楣。這兩家與我們葉府並不怎麼走動的,今日怎麼過來了?”
“我也正奇怪呢。”葉潯笑了笑,“兩位夫人過來也罷了,還都帶着子嗣。大奶奶說與他們是親戚,方纔執意要我去見禮了。怎麼,大奶奶沒命人來請你過去?”
“沒有啊。”江宜室隱約意識到了什麼,抿了抿脣,站起身來,“我去給兩位夫人請安,隨後再找吳姨娘說說話。”
“也好。”葉潯笑着起身,“辛苦嫂嫂了。”
“辛苦什麼。”江宜室一面低頭整理衣衫一面道,“聽你說了這些,我心裡七上八下的,有的事要是出了岔子,你哥哥不跟我翻臉纔怪,祖母也少不得責怪我什麼忙都幫不上……”說着話急匆匆地往外走,“不跟你說這些,說了你也不懂。”
葉潯和隨行的竹苓聽了險些大笑。江宜室就是有這點好,什麼事不知情也就罷了,一旦知情了,也是個行事果斷的——偶爾也可以說是行事莽撞。畢竟,從傷春悲秋變得精明幹練,是需要磨礪的。
江宜室在正房盤桓許久,末了又代替彭氏送兩位夫人到了垂花門外,一番鍥而不捨地試探之後,得出了一個讓她震驚的結論:
兩位夫人是帶着孩子來讓彭氏相看的。
忠勤伯夫人有些遮遮掩掩的,新寧伯夫人卻是直來直去的性子,將事情原委與江宜室說了:“這幾日聽說府上大奶奶出面張羅大小姐的親事,我自知膝下子嗣資質尋常,卻也想來試試,能成事最好,不能成日後也能常來常往。來日登門拜訪,還望大奶奶與大少奶奶不要避而不見。”
江宜室面上笑着說“不會,不會”,心裡則是匪夷所思:這樣的門第,兩個少年過於尋常的資質,哪裡配得起葉潯?
把人送走之後,江宜室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眼下該怎麼辦?婆婆要是把阿潯隨隨便便嫁出去,葉世濤不翻臉纔怪!他一翻臉,定會鬧到家宅不寧的地步。
偏生葉世濤是個不着家的,這兩日去了別院,說是要潛心習武。找葉潯商量也是不行的,到底還是女兒家,直接說這些不合規矩。
丫鬟綠雲也跟着在一旁着急,倒不是爲聽聞的這些事,而是爲了江宜室的腦子不轉彎,便笑着提醒道:“少奶奶不是要去吳姨娘房裡坐坐麼?說不定吳姨娘能告訴您該去找誰商量。”
江宜室煩躁地擺一擺手,“她到底只是個姨娘而已,能有什麼好法子?難不成她還能幫我去轉告父親這些事?”
綠雲嘆氣,只得明說:“就算是告訴大老爺也是沒什麼用吧?您怎麼就忘了國公夫人?去跟她老人家說說不就行了?”
江宜室有些打怵:“可祖母一向覺着我不爭氣,看到我就搖頭嘆氣。”
“那也要分什麼事兒啊。”綠雲啼笑皆非,“這種事您再不告訴她老人家,日後怕是見都不想見您了。”
江宜室斟酌片刻,“是這個理。”隨即換了身衣服,硬着頭皮去了光霽堂。
葉夫人聽孫媳婦絮叨半晌,總算聽出了話中深意,笑着誇獎幾句,又賞了一串開過光的佛珠,讓江宜室回房去了。
江宜室知道,祖母知道了這件事,就不會坐視不理,一顆心這才放下來。
葉夫人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大爲光火。一天就出了兩件事,只要願意往壞處想,就能認定彭氏暗藏禍心。
她當即命人將彭氏喚到面前,開門見山:“你這幾日的行徑,是不是在張羅阿潯的婚事?”
彭氏面不改色,恭聲應道:“不瞞您說,的確是有這心思。阿潯已經十四了,再拖下去,會平白耽誤了她。”
葉夫人委婉地警告道:“你這心思是好,只是要切記一點:不可自作主張。非門當戶對的人,不可選;門當戶對的子弟,非樣貌資質尋常的不可選。有了合適的人選,也要與我與國公爺商量,國公爺點頭,你才能着手定親之事。若是自作主張,你毀掉的就是鵬程的前途。”
彭氏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連聲稱是。
葉夫人這才心安,端了茶。
彭氏走出光霽堂,冷冷一笑。對付葉家這些女人,她早已得心應手。她纔不會認真篩選人,她要的是葉潯自毀前程下嫁。是爲了達到這目的,纔要做這些表面文章。
接下來的幾日,彭氏一面準備納妾事宜,一面不斷相看名門子弟,孃家的侄子、親戚家的子嗣,也都一併帶進府中,讓葉潯姐妹三個出來相見。
“魚龍混雜,也不知她在抽哪門子瘋!”——景國公得知這些之後,如是說。
得了空,彭氏有意帶葉潯出門訪友,或是參加官宦之家的宴請。葉潯纔不會去,要麼留在祖父祖母房裡抄寫經文、做菜,要麼就說早就安排好了什麼事,實在是不得空。
彭氏倒是不失望。說到底,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願意葉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葉潯出了事,她難逃干係。這些一如之前,不過是要把給長女謀劃親事的文章做足。況且葉潯是個閒不住的,隔三差五就要出門,或是去柳府,或是上街尋找名畫古籍,或是去護國寺上香,可乘之機多的是。
葉潯透過這幾日見過的形形色色的少年,確定了彭氏的用意。那幾個彭氏的侄兒、親戚,應該也在彭氏選定的人選之中。只一個裴奕,不足以讓彭氏有萬無一失的把握,現在是做了兩手準備:要麼讓她嫁一個無功名無權勢的,要麼就讓她落入彭家人手裡。
客觀地看,葉潯是有些佩服彭氏的。主觀地看,她恨不得把彭氏撕了。
有那麼兩天,葉潯想着爲防萬一,不如就悶在家裡,怕出門的時候出事,怕落得還不如前世的境遇,真到那一步,她沒可能還像前世一般爲着名譽嫁給一個一無是處的人。不嫁,就只能出家做尼姑明志。好歹重活一次,真到那一步,真就不如沒有這一場重生。
可再想想,就覺得這樣躲避風險未免太窩囊了。只要做足準備,只要應對得當,就能反過頭來打擊彭氏。
所以,結論自然是順勢爲之。
葉潯先去央求祖父:“隨我出門的那些個護衛都是混日子吃閒飯的,我這幾天又總是沒來由的心驚肉跳,一想到出門就怕出事。這可怎麼辦纔好呢?難不成日後只能悶在家中了?”
景國公的反應完全附和他自來的做派:“做什麼要悶在家裡?葉家的兒女可沒有膽小怕事的,你若是就此不去看望柳閣老,他不找上門來罵我一通才怪。這樣吧,你出門時一切照常,我另派幾個得力之人尾隨。真出了亂子你也不需怕,我們也不妨看看,誰敢打你的主意。”
葉潯喜笑顏開,“那可就說準了啊,我要是出門時有個三長兩短的,您可得爲我做主。”
景國公慈愛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你心裡清楚,我也不糊塗。真有個什麼事,定能保你無虞,且不會輕饒了那些個下作的東西。”隨即喚來光霽堂裡幾個身手絕佳的護衛,正色吩咐了一番。
葉潯不由暗自嘆息:這府裡要是沒有葉鵬程一家四口,她過的簡直就是神仙的日子。自然也明白,葉鵬程一家四口也少不得經常想:若是府裡只有他們一家四口,那簡直就是神仙過的日子。
翌日,葉潯命半夏知會了彭氏,出門添置了兩個擺件兒,一切如常。
轉過天來,葉潯又去了一個地址較爲偏僻的筆墨鋪子。去時一切順利,回來時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