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義藏在馬腹下,神情又驚又怒,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變幻萬端,身旁不停有侍衛中箭悶哼倒地,今晚赴城中宴會,朱義留了兩千人馬在上源驛戒備,等待時機除去李克用帶來的五百騎士,此刻的朱義身邊只帶了二十餘名侍衛和一名千戶,眼看活着的只剩十來個人了。
到底是誰要他的命?
朱義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段明玉那張畫像上的溫文面容。然後他的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帶了半輩子兵,沙場搏殺不下百次,卻終於敗在“先下手爲強”這句兵法裡,羞愧啊!百戰將軍竟棋差一步,敗於一個書生出身的年輕人手下。還是一個讀書比較厲害的狀元身上,你讀書就好好讀書吧,爲什麼要轉變風格,改學兵法,爲什麼?
朱義的臉色透着絕望的死灰色,無聲地慘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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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領教到了段明玉的手段,做事不動則已,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殺招,狠厲殘酷,絲毫不留情。這個埋伏顯然是專門針對他朱義而來,從鋪天蓋地的箭雨來看,段明玉起碼在這郊道兩旁的丘陵上埋伏了五百人馬。
五百人,就爲了對付他這區區二十幾人……
一名背部插着好幾支箭的侍衛絕望地拉過馬匹的繮繩,用血肉身軀護着朱義,將他推上馬,狠狠在馬臀上一抽,用盡餘生最後一絲力氣大喊道:“將軍快跑!回城裡去!保命要緊!”
馬兒冒着漫天箭矢載着朱義跑遠,忍不住回頭。卻見兩側丘陵邊的箭雨已停。數百名穿着燕羽衛錦衣服的將士們如雨後春筍般衝出來,人人手裡拿着鋼刀。朱義的侍衛們只抵擋了幾下便被劈死於亂軍之中。
朱義眼中快噴出火來,他死死咬着下脣,眼睜睜看着跟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侍衛一個個死去,含着眼淚死命抽了幾下馬臀,義無返顧地朝汴梁城相反的方向跑去。
侍衛臨死前的話朱義並未照做,朱義是將領,走一步看百步,段明玉既然已對他動了殺心,不可能沒有後招,回城路上不知道還有幾層封鎖線,自己不知道踏進了多少層包圍圈,已然回不得了,唯今之計只有儘快藏到某個草叢裡,興許能逃脫一條性命,以圖後勢。
朱義身子趴在馬背上跑了數百丈,就在朱義以爲自己逃出生天時,一支利箭既穩又準地從路旁的密林中射了出來,一箭射中馬兒的脖子,也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接着。又一支利箭無情地從另一頭射出,射中了朱義的背部,朱義一聲悶哼,從馬背上仰面栽了下去。
……
河東節度使,晉王李克用坐在主位,旁邊一左一右坐着汴州知府和汴州節度使,依次往後便是一衆武將,,對應的是府內所轄的三位知縣,推官照磨敬陪末座,至於師爺幕僚一類的人物,根本連坐的資格都沒有。
席間杯觥交錯。賓主言歡,數位絕色名妓坐在雅間內的不遠處撫古琴吹簫管,悠揚的絲竹之聲迴盪在寬敞的雅閣內,名妓們一雙雙秋水般的妙目卻不時在帥氣的河東軍勇士那張英俊年輕的面龐上掃過,白蔥似的纖指劃過琴絃簫管,一道又一道或幽怨或嬌或媚的眼波頻頻只朝他們拋送過去,古雅典致的絲竹聲裡竟無端多了幾分旖旎曖昧的味道。
其實這些名妓最想見的還是當初在汴梁城做生意的段明玉,年紀不過二十,已是名揚天下的大官兒,又是當今七王爺最寵信的人,更掌握着令天下聞風喪膽的軍隊。英俊也好,權位也好,招惹女人愛慕的所有特質他都具備,教那些絕色名妓們怎能不傾心相許?便是做他最末一房的小妾,此生亦不虛了,風塵女子能尋得一位富家翁依託終生已然是天大的福分,更何況是一位面貌英俊,手握大權的年輕大官兒?而且的而且,還有幾分鄉土情誼在裡面,畢竟,段明玉也是汴州的驕傲。
但是如今宴會上沒有段明玉,名妓只好退而求其次,往孔武有力的人拋媚眼了。
賓客滿座的宴席裡,名妓們使盡了渾身解數。都想讓這些河東軍勇士多看她們一眼,最好博得這些將領的歡心。點自己爲侍侯枕蓆之人,一夜牀笫風流過後,從此她們可就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在場有還沒有娶妻的,將來或許當個正牌夫人也未可知呢……
於是乎,今晚給晉王爺接風的宴席裡,喧囂與風雅並存,美酒共媚眼亂飛。怎奈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憐香惜玉,那位晉王爺只顧着和官員們談笑風生,麾下的河東軍親衛站在晉王的身後,眼睛連瞟都沒瞟她們一下,彷彿當她們不存在似的,不解風情的河東軍漢子們,委實令名妓們恨碎了芳心。朱溫自然將名妓們的神情看在眼裡,舉杯朝李克用敬道:“晉王爺,酒與色不可分家,大人光顧着喝酒,可冷落了這幾位美人兒了。不解風情可是一樁天大的罪過呀,您沒聽出來美人兒的琴聲都帶着幾分幽怨和恨意了麼?”
在座的官員們皆放聲大笑,幾位名妓的俏臉卻漸漸發紅,也不知是臉薄還是故意做作。卻似喜還嗔地飛了朱溫一眼,顯然,這位爲她們爭機會的節帥大人博得了衆女的一致好感。
含笑舉杯啜了一口酒,李克用的目光瞥向窗外,神情微微有些不耐煩。
李克用眨了眨眼,笑道:“朱大人比我風雅多了,我是草莽漢子出身,然則這兩年只顧征戰鑽營,曾經年少的風流韻律全忘得光光,各位大人當面,我這老漢實在侮辱斯文了,慚愧無地呀!至少我就聽不懂這曲子裡有什麼幽怨什麼的……”
名妓們的琴聲和簫聲頓時全亂調了。
李克用與汴州府的官員們推杯換盞之時,上源驛的宣武軍將士們對驛站裡的河東軍發動了突然襲擊,一切都是如此突然,沒有絲毫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