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的嗓門很大。
原本喜歡安靜的景蓁蓁是不喜歡如此粗魯的聲音的,可偏偏這句話聽在景蓁蓁的耳朵裡卻極爲受用,甚至希望來福再大聲一些告訴所有人——
她!就是許府的少奶奶!
這一聲也落在了趕來的丁不凡的耳朵裡。
他還在馬背上,這一聲少奶奶無疑是一道驚雷,堂堂景國五公主殿下去了一趟大辰,這就成了少奶奶了?
他一個踉蹌差點沒從那馬背上滾了下來。
連忙穩了穩神,丁不凡翻身下馬快步而行,他站在了景蓁蓁前面三步距離,視線的餘光掃了一下這處慘烈的戰場,心裡一咯噔,頓時覺得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拱手一禮:“卑職,西部邊境大將軍丁不凡參見五公主殿下!”
景蓁蓁依舊那麼站着,她的目光早已落在了丁不凡的身上,那雙微微眯着的眼睛和那眼睛裡射出的冰冷的視線,讓丁不凡感覺到仿若如墜冰窟。
他依舊勾着頭,喉頭聳動了兩下,連忙又說了一句:“卑職護駕來遲,請殿下治罪!”
景蓁蓁依舊沒有說話,氣氛凝重的彷彿寒霜壓着衰草。
丁不凡的額頭漸漸佈滿了細密的汗珠兒,他知道自己這一次是真耽誤了大事,釀成了難以估量的後果——
景蓁蓁雖然僅僅是大辰的五公主,但她是皇后娘娘所生,是太子殿下的親妹妹!
她的身份生來高貴,哪怕他丁不凡算起來是皇后娘娘的遠房表兄,但在皇室的面前卻屁用都沒有。
若是得罪了這位殿下,若是皇上降罪下來……恐怕被滿門抄斬也不爲過。
他穿着盔甲,頗爲笨重,但在這時候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單膝跪下。
他雙手再次作揖,“卑職……萬死!”
直到此刻,景蓁蓁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俯視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丁不凡,這才忽然說了一句:
“母后常說,丁不凡丁大將軍忠於國家,忠於社稷,也忠於皇室!”
“母后還說,景國五大將軍,最能打仗、也最值得信任的,便是西部邊軍的丁大將軍!”
“所有人都以爲本宮是偷偷跑出來的,其實在離開皇宮之前,本宮是去面見了母后,聽取了母后之看法的!”
“母后說,你若心裡想去大辰,那便去。若是遇見了什麼麻煩,千萬記得一定要找丁大將軍!”
景蓁蓁俯過了身子,“本宮問你,你……還是曾經的那個丁大將軍麼?”
此刻,站在景蓁蓁身後的許小閒在聽了這番話之後頓時對景蓁蓁刮目相看——
他難以將此刻的這個頗爲威嚴的女子和那溪畔極盡溫柔仿若夏花的女子重合起來,在這時候他似乎才忽然想起這個女子是堂堂公主,是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本身便擁有着高貴血統的天下間都少有的女子!
當她溫柔時候便如水,當她堅強的時候便如鐵!
而丁不凡明明知道今兒個一早景蓁蓁的車架將抵達這裡,可他偏偏來遲,差點釀成了天大的禍事,此中定有隱情,而丁不凡當然也值得懷疑。
於是便有了景蓁蓁這誅心一問。
丁不凡未曾猶豫,就在許小閒思索的時候,他已經斬釘截鐵的作出了回答:“回殿下,卑職永遠是曾經的那個丁不凡!”
景蓁蓁這才又站直了身子,許小閒手中的袖弩這才微微鬆開了那麼少許。
景蓁蓁擡頭望着依舊灰濛濛的天,又過了數息,“猶記得十二年前的那個春天,那年本宮四歲,那年本宮隨母后回嶽州省親。”
“那時候,若是本宮沒有記錯的話,你還是平陽城的禁軍都尉。”
“母后念及你是她孃家的人,點了你的名由你來擔任護送之職。”
“嶽州省親回來之後,母后便在父皇面前誇耀了你幾句,說你領兵極有法度,說你安排極爲細緻,於是父皇任命你爲禁軍大統領。”
“又五年,因爲那件事,母后再次在父皇面前說你可堪大用,父皇將原西部邊軍大將軍單定芳下了大獄,封你爲西部邊軍大將軍……本宮問你,是不是這七年時間過去,你在這雲天城當起了土皇帝,眼裡早已沒有了父皇和母后的威嚴,是否早已無法無天?!”
這句話極重,重若萬鈞大山!
丁不凡渾身的衣裳都已溼透,不是被雨溼透,而是被汗溼透。
他的頭垂得更低,他的聲音極爲愧疚但很是誠懇:“卑職對皇上和皇后之恩德,沒齒難忘!卑職這些年來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做人,一直在爲景國兢兢業業的守着邊境!”
“今日之事……”
丁不凡深吸了一口氣,“今日之事,卑職知錯,其中緣由……”
“你起來吧!”
景蓁蓁忽然打斷了丁不凡的這句話,“你站起來,本宮不問你其中緣由,你的這些緣由就去京都和父皇和母后去說吧!”
丁不凡遲疑片刻站了起來,依舊躬身。
景蓁蓁這纔回過頭來,指了指那一片慘烈的戰場,“你過去仔細的看看,看看這些人是不是你西部邊軍的兵!是不是你西部邊軍的馬!是不是你西部邊軍的武器!”
“卑職這就去查看!”
丁不凡向那戰場走去,踩着那些已然淡去的血跡,也踩着那些該死的屍體。
他真的在極爲仔細的查看,因爲他也必須弄清楚這些刺客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片刻之後,他證實了兩件令他毛骨悚然之事——
其一,這些裝備當真是軍隊的制式裝備,尤其是那重盾,那是重盾兵的標配盾牌!
其二是這些戰馬,這些戰馬統統打着他西部邊軍的烙印!
也就是說,若是刑部來查這件事,這件事可以極爲簡單的定性爲他丁不凡意圖不軌行刺公主殿下!
他必然一死。
死得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好可怕的酒!
好可怕的人!
難怪剛纔公主殿下不讓自己說出來,這件事只能自己去京都,只能在皇上的面前去說,唯有如此,才能由皇上來給自己做主,纔有可能洗脫自己的罪名。
那麼公主殿下依舊是信任我的,這便是給了自己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於是,他仔細的看着那些死掉的人,過了足足半個時辰之後,他站在了景蓁蓁的面前,“卑職大致知道了。”
景蓁蓁依舊沒有問他知道了什麼,而是問道:
“如此,我且最後問你,你可能保證親自帥兵送本公主平安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