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嵐任由賀連城抓着自己的手,素來冷靜沒什麼表情的俏臉,卻情不自禁的出現了波動。
他知道她是誰了。
他會這樣問他,就說明他已經知道,她就是十年前天山腳下的那個女孩了。
十年前,那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小女孩,曾在寒潭邊上怯生生的向那個風采出衆的白衣少年問道:“我叫葉清嵐,你叫什麼名字?”
遺憾的是,少年並未告訴她真名,更加沒有記住那個小女孩的名字。
在賀家軍的那些日子裡,多少次,她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問他,是否還記得當年那個被他救起的小女孩,是否還記得她的名字。
多少次,她都想要告訴他,其實她不叫山風,她叫葉清嵐。
“我……”葉清嵐怔仲半晌,眼眶有些濡溼,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因爲這一刻,她差不多盼了將近十年。
“清嵐,你沒事吧?”慕容景正被原泊洲纏住。原泊洲雖是玉虛老人座下最小的弟子,功夫底子卻不弱,慕容景與他纏鬥,一時脫身不得,好不容易抽了個空檔,回頭卻見那個不明身份的蒙面人已經闖入了花轎,頓時滿心滿眼都是焦急擔憂。
賀連城抓着葉清嵐的手,微微使力一拉,讓她離自己近了一點,嘴角帶着淺淺笑意。“原來你叫清嵐,葉清嵐,是麼?”
他知道她姓葉,卻始終對她的名字沒什麼印象。
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她那雙眼睛。
擡手輕輕撫上她波瀾不驚的眼眸邊緣,賀連城覺得自己的心就像被針尖狠狠刺了一下。
這雙眼睛,原本是晶亮有神的,是冷靜銳利的,是瀲灩盈盈的,可是如今卻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沒有了昔日生氣。
而這一切,都是爲了他。
葉清嵐偏過頭,垂下眼簾,躲開了賀連城的手。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在他面前落淚。
在她的眼睛能看見的時候,她看得最多的,便是他的背影。或遠或近,或朦朧或清晰,但無一例外都只是那個高大挺直的背影。她很少有機會可以與他面對面對視。
然而當她終於可以面對他,當他的眸子裡終於出現了她的身影之時,她卻已經看不見了。
想到這裡,她只覺心中泛酸。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葉清嵐往轎子裡面縮了縮,不解的問道。
這個樣子出現在她的婚禮上,該不會是想要搶親吧?他是如此幼稚的人麼?
賀連城卻不給她退縮的機會,長臂伸出,順勢將她帶出了轎子,緊攬着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說呢?我要是不來,你就打算這樣嫁給慕容景了?”
這話雖然是責備,聽上去卻顯得很親密,還帶了幾分委屈,就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溫熱的氣息吹在葉清嵐的耳垂上,又癢又麻的感覺,讓她一直以冷硬著稱的心裡也不由自主的發顫。
她深呼吸了一下,勉強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冷冷的說道:“我想這應該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麼?”賀連城眸光微閃,手臂一使力,將葉清嵐又攬緊了一些,“你明明喜歡的是我……”
“我沒有!”葉清嵐掙扎了幾下,發現無法掙脫,倒也不再多做無用功,只是聲音依舊是清冷的。
“沒有?”賀連城挑了挑眉,見她故作鎮定冷靜的模樣,不由的勾脣一笑,俯下身附耳說道:“如果沒有,爲何會在聽聞我戰敗鷹丘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趕到那裡找我,爲何要不辭辛勞千里迢迢送我上天山,又爲何甘願失了自己的功力和清白,一心只爲我療傷?”
葉清嵐一怔,隨即俏臉爬上一抹紅雲。
原來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就連那晚在天山的那個山d裡發生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
想起那一晚兩人肌膚相親的感覺,葉清嵐便覺得臉上如火燒一般。定了定神,才平靜的開口道:“關於那些,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爲我不想欠人恩情。十年前,你也曾經救過我一命,如此一來,我們之間就扯平了……”
“你放心,我們之間,永遠也不會有扯平的那一天。”賀連城緊緊抓着葉清嵐的手臂,面具之後閃爍的眸光,亮而堅定。
賀連城不喜歡矯情的女人。但是看着葉清嵐面上羞澀,卻仍舊佯作鎮定,嘴上死不承認的樣子,他越發覺得這個女人倔強冷靜的性子,很合他的口味。
許是收到了有人行刺的消息,延平王府的侍衛越聚越多,原泊洲被四面八方的西涼侍衛牽制住,慕容景便趁機脫身,往葉清嵐所在處突圍而來。
“放肆,你到底是什麼人?居然敢對世子妃如此無禮!”見那個蒙面人將葉清嵐攬在懷裡,甚至還貼着她的面頰竊竊私語,慕容景俊臉漲紅,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廝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登徒子,竟然敢膽大包天,當衆輕薄他延平王世子的新娘子!
賀連城一面護着葉清嵐,一面與西涼國侍衛們刀劍相接,下手的力道不知不覺間越來越重。
世子妃這個稱呼,讓他聽了很是不悅。
葉清嵐耳聰的很,聽周圍的廝殺聲和腳步聲,就知道西涼侍衛還在源源不斷的往這裡涌來。
這裡畢竟是慕容家的地盤,賀連城如今早已不是護國將軍,這次他帶來的人馬,肯定不會是賀家軍,而極有可能是天山派的人,而且聽起來他們這邊的人並不多。
“扯不平也好,扯得平也罷,如今說什麼都晚了。”葉清嵐趁賀連城不注意,冷不防向他擊出一掌,卻無意間碰到了他臉上的面具。
她寬心了一些。看來這傢伙倒是不蠢,居然還知道隱藏自己的容貌。
也對,他如今的身份的確是有些尷尬的。
在世人眼裡,北狄護國將軍早已死了三年多,如今的他,在北狄只剩下一座陵園內的衣冠冢,還有那個一等忠烈公的諡號。
賀連城猝不及防被葉清嵐攻擊,又怕傷到她,手下也不敢太用力,葉清嵐便趁機從他的鉗制裡掙脫出來,語調恢復冰冷如昔,“你走吧。”
“清嵐,你有沒有事兒?”慕容景在衆多侍衛的保護下,正在一步步殺向她那邊。
葉清嵐轉頭朝慕容景出聲的方向出聲道:“我沒事,你自己小心點。”
慕容景見葉清嵐關心她,心中歡喜,出劍的力道也高漲了幾分。“清嵐你別怕,煊王,煊王妃,還有墨長老他們就快到了,我們不會有事的。”
聽見慕容景這番安慰她的話,葉清嵐卻心裡一急。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千沫和長老他們若是得知這個消息,一定也會趕來的。到那時,他就更加走不掉了。
他特意帶了面具,就是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他們畢竟人手有限,就算他和天山派弟子武功再高強,還能高的過至少能排進天下前五位的煊王麼?更別說還有長老和墨燁墨陽等衆多墨門弟子了。
“我叫你走,你聽不懂麼?”葉清嵐重重推了賀連城一把,然後抓着花轎的橫槓站定,語氣愈加嚴厲了幾分。
慕容景就在不遠處與天山派兩名弟子纏鬥着,眼看馬上就要衝到葉清嵐身邊。
越來越多的西涼國侍衛蜂擁而上,將賀連城團團圍在中間。
然而賀連城挺拔如青松的身形並未移動半分。
他靜靜的看着葉清嵐,猙獰的面具後,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卻又像是蘊藏着無窮的力量。
驀地,一支袖箭破空而來,直直朝賀連城所在的方向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