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巔,寒冰聖地。
凌未央一襲白衣翩然,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的修長身姿,倒映在四周透明的冰壁上。
他的面前,是一張碩大的冰牀。
這冰牀是由千年寒冰製成。而這千年寒冰,乃是天山派的聖物。
正因如此,這裡才取名爲“寒冰聖地”。
能出入這寒冰聖地之人,並不多,甚至放眼整個天山派,都寥寥無幾。
究其原因,除了身份上的限制,更重要的一點則是,這千年寒冰寒氣極重,若是內力修爲稍遜者擅自進入這裡,稍有不慎便會被寒氣侵入體內,凍傷五臟六腑。
而此時的寒冰牀之上,卻靜靜的躺着一名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五官俊朗,只是雙目緊閉,薄脣緊抿。聖地的氣溫極低,空氣中都是凜冽的寒意,使得他兩道英挺的劍眉上布着薄薄一層寒霜。
凌未央默立片刻,輕嘆了一口氣,將一顆小小的藥丸塞進男子的嘴裡,然後覆手在他前胸,暗自運起了內力。
不多時,有嫋嫋白色霧氣自男子頭頂處冒出來,男子劍眉之上的寒霜已然融化,原本青紫色的薄脣也漸漸恢復了血色。
過了大約一刻鐘左右,直到凌未央的額上冒出了一層薄汗,才見冰牀之上的男子修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緊閉的雙目處睫毛輕顫了幾下之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眸深邃如海,卻淡然無波。
“連城師弟,連大師兄都不認識了麼?”凌未央含笑對他說道。
賀連城靜靜的盯着凌未央半晌,久到凌未央以爲他睡了三年多是不是變得癡呆了,正打算搭脈給他看一下,賀連城卻推開了他的手,慢慢的從冰牀上坐起身,挑了挑眉,一本正經道:“大師兄,你好像變老了。”
凌未央沒好氣的斜了他一眼,“還知道說笑,就說明腦子沒問題了。爲了你這傢伙,這幾年我殫精竭慮的,能不變老麼?”
“是,多謝大師兄。”賀連城站直了身軀,挺拔如青松,臉上卻還是沒什麼表情。
“大師兄,你不是說過師父有命,要讓我沉睡五年麼?如今五年之期未到,爲何要喚醒我?”
“先去拜見師父吧。”凌未央笑了笑,並未回答賀連城的疑問,而是帶他去了聖地附近的寒冰洞。
那裡是天山派掌門玉虛老人閉關清修的地方。
“徒兒賀連城拜見師父。”賀連城朝着緊閉的洞口跪下,腰背挺直,恭敬的說道。
“是小十一來啦。”一道渾厚而又滄桑的聲音在空中響起,虛無縹緲,若遠若近,彷彿就在你耳邊,又好像飄散在遙遠的天邊。“睡了這麼久,身體可還好?”
賀連城在玉虛老人座下排行十一,因此玉虛老人一直都喚他“小十一”。
“是徒兒不孝,讓師父受累了。”賀連城垂下頭,掩飾着自己眸中的溼潤之意。
多年未曾聽到師父這樣親切的喚他,讓他一時心潮翻涌。
這三年多來,雖然他躺在聖地的寒冰牀上,但卻並不是一無所知。
他知道是師父和大師兄竭盡全力治好了他,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也明白師父讓他沉睡五年的良苦用心。
師父他老人家洞察先機,早已算出自己會有此劫難。而他讓自己沉睡在天山,則是化解他命中這一劫數的方法。
他身上揹負的仇恨太重,若是沒有陷入沉睡,以他當時的性子,怕是早已和完顏律、完顏平兩人徹底鬧翻,兵戎相見了。
如此一來,整個賀氏家族都有可能面臨滅頂之災。
“小十一,醒了之後有何打算?”玉虛老人縹緲的聲音再次響起。
“徒兒……不知。”賀連城默然片刻,才抿脣答道。
這是實話。他與完顏律、完顏平之間的種種前仇舊恨和恩怨糾葛,他需要時間來整理,來考慮。
“也罷,爲師只跟你說八個字,一念放下,萬般自在。你……好自爲之吧。”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賀連城在心裡默唸了一遍,沉默了許久之後才擡頭看向洞口,眸光深邃而平靜。“徒兒記下了,多謝師父教誨。”
“去吧。”玉虛老人淡然的聲音中隱隱帶着幾分倦意。
這個徒兒從小性子就倔,只要是他自己認準的事情,就不會輕易改變主意。就如四年前,他同樣沒有聽他的忠告,執意下山,受封北狄護國將軍,才惹出日後這種種事端。
“是,徒兒告退。師父保重。”賀連城朝着洞口恭敬的磕了三個頭,起身和凌未央一起離開。
冰縮寒流,川凝凍靄。寒冰聖地到處是晶瑩透明的冰柱,或低或昂,小大瑩潔。凌未央和賀連城並肩漫步於參差不齊的冰柱之間,宛若置身於仙境之中的仙人。
“大師兄,你還沒有回答我剛纔的問題。”賀連城轉頭看向凌未央說道。
凌未央拍了拍賀連城的肩膀,“若是讓你睡夠五年,說不定你會怨恨師父和大師兄一輩子的。小十一,三年前送你上天山的那位姑娘……”
聞言,賀連城臉色一變,打斷了凌未央的話,急聲問道:“她怎麼了?”
凌未央挑了挑眉。原來你這小子對人家姑娘早就上了心了,虧他還一直以爲是那位葉姑娘的一廂情願呢。
無視賀連城急切的眼神,他故意掩嘴輕咳了一下,才慢悠悠的繼續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對連城師弟來說,或許這還是一件好事兒。那位姑娘她不日就要嫁人了,大師兄是想着畢竟那姑娘爲你付出了這麼多,如今她大喜之日,你怎麼着也該去表示一下……”
什麼?!嫁人?大喜之日?賀連城睡了三年多,剛一醒來就被凌未央這個消息炸的七葷八素,眼前發黑。
他真希望是自己睡的太久,耳朵出問題,聽錯了。
她要成親了!
大師兄說什麼?對他來說,這還是一件好事兒?
我呸,好事你妹!賀連城幾乎是低吼出聲了,“是誰?”
或許也只有凌未央能聽懂他這沒頭沒腦的問話了,他不疾不徐的回道:“西涼國延平王世子。”
果然是慕容景!他早就知道那傢伙對她不懷好意,這幾年,她眼睛看不見,那傢伙定是千方百計趁虛而入了吧。
賀連城攥緊了拳頭,想到她和慕容景在一起的畫面,他心底深處的酸澀感就不受控制的蔓延開來。
此刻,他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行,他不能讓她嫁給慕容景。
“什麼時候?”賀連城臉色陰沉的問道。
凌未央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挑眉道:“七月初七。若是你腳程夠快,或許還趕得及看他們拜天地……”
“不會有什麼婚禮!”一聲斬釘截鐵的低喝,話音還未落下,月白色的身影已經大步往聖地出口而去。
“等一下。”凌未央喚住了匆匆離去的賀連城,“莫非你打算就這樣去西涼?讓我想想,死了多年的北狄護國將軍,卻忽然出現在西涼國世子爺的婚禮上,更甚至還當場擄走了人家的新娘子……如果你不想活的話,何須如此麻煩,我這就可以送你一程。”
賀連城腳下一頓,回頭看向凌未央,咬牙道:“大師兄有何妙計?”
今日好像已過了初一,要是他再不出發,就真的趕不及了。
賀連城心急如焚,可是凌未央卻依舊不急不躁,從懷裡掏出一個做工精緻的銀色面具,朝他所在處扔了過去。
“戴上這個,還有,小十七帶着幾名弟子已在山門外等你。不過大師兄最後還得問你一句……”
賀連城擡手接下銀質面具,打量了幾眼,便擡眸靜待凌未央發問。
“小十一,你……是否真的考慮清楚了?”
那個葉姑娘是個好姑娘,凌未央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了。
賀連城順手戴上了面具,遮去了他俊朗的容顏,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閃爍着堅定而銳利的光芒。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