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驛館某間客房內。
孟天璘靜靜的躺在牀上,雙目緊閉,似是陷入沉睡。
沈千沫坐在牀邊,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回頭對站在身後的孟元珩輕聲道:“放心吧,這安神散對人體無害。天璘他太激動了,情緒不穩很可能會加重他的病情,還是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孟元珩點點頭,擡手理了理她鬢邊的髮絲,疼惜道:“照顧了天璘一個晚上,辛苦你了。”
沈千沫抓着他的手,淺淺一笑,“說什麼傻話,他救過你一命,咱們照顧他是應該的。”
初識孟天璘的時候,她想不通爲什麼對所有人都極爲冷漠疏離的孟元珩,卻唯獨對孟天璘一個人和顏悅色。直到那日孟元珩告訴她,原來孟天璘會變成如今這副心智缺失的樣子,完全是因爲救他之故。
在明德帝幾個皇子裡面,孟天璘是個異類,打小便體格壯實,力大如牛,不像其他皇子一般細皮嫩肉,身嬌體貴,也因此他與別的皇子都格格不入,卻獨獨喜歡跟善於騎射的孟元珩一起玩。
那一年,孟元珩十歲,而孟天璘只有八歲。十來歲的孩子精力旺盛,玩起來就如脫繮的野馬一般收不住。那日孟元珩一人一騎,策馬出了王府,打算去郊外狩獵,正巧被孟天璘遇上了,死纏爛打非要同去。孟元珩被纏的煩了,便讓他一起上了馬。
誰曾想行至城郊山路之時,胯下坐騎卻突然癲狂,任孟元珩如何想盡辦法也無法馴服,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一路左衝右撞,最後往一處懸崖衝了過去。
“珩哥哥,小心!”關鍵時刻,孟天璘仗着自己力氣大,一把將孟元珩甩下馬,拼命拉住繮繩,想要把胯下發瘋的馬停下來。
可惜就算他再如何天生神力,終究也只是一個八歲的孩童,拼勁了全力,卻始終不敵那匹受驚發狂的健碩駿馬。待毫無防備被摔在地上的孟元珩回過神來,意欲上前幫忙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孟天璘連人帶馬的衝下了懸崖。
好在侍衛們隨後便趕到了,見主子遇險,嚇得魂飛魄散,立馬下到崖底搜救。也虧得孟天璘福大命大,墜落之時身體剛好掛在了崖壁一棵大樹上,更幸運的是,居然連傷勢都不重,除了一點皮外擦傷,全身上下幾乎完好無損。
相比那匹掉落崖底,被奔騰的大河沖走後無影無蹤的驚馬,孟天璘如此好的運氣,真可謂是上天庇佑了。
衆人無不慶幸。就這樣直到一年之後,孟天璘才漸漸表現出了異常。雖然他的個子長的很快,平時也照常與其他皇子一起讀書識字,可是他的心智,卻完全沒有長大。
幾年後,這種現象就更加明顯了,其他皇子一個個身心成長,成熟懂事起來,而孟天璘的心智,卻永遠被定格在了八歲那一年。
宮中御醫衆多,其中不乏醫術高超者,然而對於孟天璘的病症,卻是全都束手無策。
“沒錯,天璘他救了我。”孟元珩將沈千沫輕擁入懷,下巴磨蹭着她頭頂的青絲,悶聲說道:“那時,要不是他拽我下馬,說不定我就像那匹馬一樣被河水沖走了,又或者也會變得跟天璘似的,永遠也長不大。所以,我欠他一條命。而他會變成這樣,我有責任。”
“阿珩,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沈千沫環住他的腰身,輕聲勸解道:“日子還長,總會找到辦法治好天璘的,相信我。”
沈千沫也和司徒恭、百里笑他們研究過孟天璘的病情。在沈千沫看來,孟天璘的病症應屬於輕度弱智,如果能夠排除遺傳、產前損傷、分娩時產傷等先天因素,確定是後天因素導致的話,治癒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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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時代的醫療技術,對於治療這些精神性疾病方面是比較落後的,所以對於孟天璘的病症,他們一時也想不出有效的治療方法。
“上次曾聽司徒先生提起,天山掌門玉虛老人座下大弟子,人稱“醫仙”,待天璘身體好一些了,咱們便帶他上天山去看看,如何?”沈千沫在孟元珩懷裡仰起頭來問他。
“嗯。”孟元珩摟緊懷中人兒,深呼吸了一下,直到鼻尖傳來那熟悉的淡淡馨香,他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
孟天璘服了安神散,估計會睡上一天。孟元珩派了兩名暗衛看着,便和沈千沫一起出了房間。
“阿珩,你彈琴給我聽,好不好?”沈千沫挽起孟元珩的胳膊,朝他溫婉淺笑。
得知了孟天珝弒父奪位一事,她知道他的心裡並不好受,或許彈琴對他來說是一個紓解心中鬱結的方法。
孟元珩低頭看向身邊清麗婉約的女子,眸中的陰霾漸漸褪去,溫暖而寵溺的笑說道:“自然好。”
沈千沫的用意,他豈會不明白。有如此體貼善解人意的妻子相伴左右,他還有什麼不滿足?
不多時,兩人下榻的小院內便有悠揚的琴聲流瀉而出。
沈千沫坐在院內石凳上,單手托腮,嘴角含笑,安靜的看着不遠處正在撫琴的男子。
園內柳絮紛飛,落英繽紛,男子白衣白髮,英挺俊美,凝眉垂眸間,修長的手指輕撥琴絃,婉轉優美的曲調便隨之而起。
清空聽曲意,撫琴話天涯。白衣分弦落,聲聲見風華。
不可否認,孟元珩的琴藝真的很好,和她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然而這並不是沈千沫喜歡聽他彈琴的唯一原因。
她更喜歡的,是孟元珩彈琴時的無雙風姿,還有這份安寧舒適歲月靜好的感覺。
一曲終了之時,守在院外的長東適時進來稟報:“啓稟主子,安平郡主求見。”
看長東那樣子,沈千沫估計安平郡主早就來了,只是不想讓她破壞了孟元珩彈琴的雅興,所以被他攔在了門外。
沈千沫真是沒想到,看上去孤高清冷,彷彿視天下男子爲無物的安平郡主,卻會對孟元珩如此的死纏爛打。
在北狄的這兩天,她總能時不時的與他們巧遇上那麼幾回,每回見了面,她都會主動上來對孟元珩問候幾句,諸如“煊王可曾用飯?”、“煊王休息的可好?”之類,從話語到神情無一不透露着關切之意,連沈千沫都忍不住要被她的情意感動了。
“不見。”孟元珩劍眉微鎖,面露不悅。難得可以與沫兒兩人如此清靜的呆一會兒,他一點都不想被不相干的人打擾。
長東面無表情的臉色僵硬了一下,朝沈千沫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有幾分爲難的說道:“主子,她說她會一直在門外等……”
他知道主子不想見到那個女人,所以早就回絕她無數回了,可是那個女人像是聽不懂似的,硬是賴在門外不肯走,他又不好對她動粗,真是愁死他了。
“長東,讓她先去偏廳候着,我和王爺隨後就去見她。”沈千沫見此,只得無奈出聲道。
雖然她也不樂意見到安平郡主那個女人,可是此處畢竟是北狄驛館,人多嘴雜,她可不想因爲這個女人而壞了煊王府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