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煊王府內一處偏僻幽靜的小院,一道身形窈窕的黑影從高高的院牆上一躍而下,穩穩落於院中,無聲無息,沒人察覺,當然除了不遠處兩名隱於角落處的暗衛。
暗十一和暗十二一看是自己人,當然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不過兩人卻是對視了一眼,嘴角抽動了幾下,默默的擦了一把汗。
話說這位葉姑娘的輕功還真是不錯,若非他們剛纔足夠警覺,的確是很難發現。
葉清嵐快步跨進房門,一道烈火般的赤色身影便從房內疾射而出,不偏不倚剛好落入她的懷抱中。
“赤焰。”葉清嵐輕喚了一聲,清麗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了幾分,擡手摸了摸火犼頭上根根直立的紅色鬃毛。
經過一段時間的朝夕相處,這頭極難馴服兇惡異常的幼年火犼身子長大了不少,而且和葉清嵐的關係顯然也親近了很多,最近更是變得越來越黏她。遍佈鬃毛的身軀朝她懷裡拱了拱,喉嚨深處發出幾聲低沉輕吼,像是在不滿葉清嵐回來的晚了。
葉清嵐抱緊懷裡的火犼,欣喜低語道:“赤焰,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見到他了!我終於找到他了!”
七年來,那道奮不顧身躍入寒潭將她救起的白色身影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中,未曾褪色。
她自小無父無母,流落江湖,後機緣巧合之下被墨門長老收留,加入墨家門下。自此以後她日夜習武學藝,不敢有絲毫懈怠。
那一年,她十二歲,奉長老之命和同門師兄師姐幾人外出辦事,卻在天山腳下和師兄師姐失散,後來更是被狼羣圍攻追趕。她一路狂奔逃命,直至走投無路,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縱身躍入山崖峭壁之下的寒潭。
寒潭之水冰冷刺骨,而她當時還沒有學會鳧水,只能在深不見底的潭水裡胡亂撲騰。不知道掙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力氣漸漸用盡,身體也越來越下沉。死亡的恐懼是如此真切而又徹骨的向她襲來……
正在她求生無望之際,忽然,一道白色身影從天而降,如輕鴻般向她飛來,將意識即將陷入昏迷的她從寒潭裡拉了出來。
她清楚的記得,那個單薄瘦弱的小女孩,將她在寒潭邊撿到的一塊菱形玉佩還給那個剛剛從潭裡救起她,正由幾名下人伺候着在換衣服的少年,怯怯的出聲道:“我叫葉清嵐,你??叫什麼?”
少年換上乾淨的衣衫,容顏如玉,風采出衆,清冷的眸光淡淡掃過眼前凍得瑟瑟發抖的瘦弱女孩,順手便將下人遞過的一件大氅蓋在了她身上,離去之前只對她說了四個字:“天山門人。”
七年來,這四個字一直鐫刻在她的腦海裡。她不是沒有上天山尋找過,可是每次都是一無所獲。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苦苦尋找的人,原來早已近在咫尺。
“可是,他已經忘記了我……他的心裡……從來就沒有我。”葉清嵐摩挲着懷中火犼扎人的鬃毛,喃喃低語着,眼中卻有瑩瑩淚光閃爍。
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另外一個女子。而那個女子,是那樣與衆不同,猶如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耀眼奪目,她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
轉身打開牀邊一隻紅木衣櫃,裡面別無他物,只有一件黑色的半新毛領大氅靜靜的躺在櫃子底部。七年來,無論生活如何顛沛流離,居無定所,這件衣服她一直都隨身帶在身邊,悉心保管。
低頭,青蔥玉指輕柔的撫過衣領上那一方白色溫暖的絨毛,一滴清淚卻從葉清嵐的眼角滑落,滴在毛領上,隨即便被她細心拭去。
赤色小獸趴伏在她腳邊,仰起頭顱,朝她低吼了幾聲,彷彿也感應到了自己主人的傷感氣息,用這樣的方式已示安慰。
次日一早,葉清嵐便來向沈千沫覆命。
語調平平儘量自然的複述了一遍昨晚賀連城被告知那個消息之後的回答和反應,她沒有多說任何廢話,也並不打算將自己和賀連城少年時的那段往事告訴任何人。
“看來賀連城此人倒是精明的很,若是他認定此舉是我們的挑撥離間之計,那麼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也就沒什麼用處了。”一早便從謝府趕來王府的謝鳴玉沉吟着說道。
昨日自謝鳴風和謝瑤口中得知墨寒山到處散播出的前朝寶藏就在陌城棲霞山這一消息之後,謝鳴玉也有些不放心,因此一早便來和沈千沫商議對策。
沈千沫卻只是淡然笑道,“一個人太過精明便會多疑,何況賀家歷來與完顏律的母族不和,聽說當年北狄王立完顏律爲太子之時,賀遠山可是投了反對票,就憑這一點,除非賀連城不在意他父親之死,否則得知這樣的消息之後,他必會生疑,派人查證。”
賀連城可以小小年紀便離家獨上天山學藝六年之久,足見他對他父親的敬重,還有誓報父仇的心志之堅定。而據她那些日子被軟禁於賀府之時的所見所聞,顯然對於賀遠山之死,不管是賀連城,還是賀老夫人,都未曾放下過。
謝鳴玉溫文一笑,“沫兒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
博學多識如鳴玉公子,也時常對沈千沫那些精準透徹的見解歎服不已。
沈千沫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前世她在法醫界也堪稱是精英翹楚,更何況還兼修過好幾年的心理學,這點觀察能力和推理能力她還是有自信的。
轉頭看向側立一旁垂眸不語的葉清嵐,沈千沫關切的問道:“清嵐,你的臉色好像不太好,昨晚你去找賀連城,他可是爲難你了?”
畢竟她昨晚潛入別院,告訴賀連城的那個消息並非好事,莫不是他一怒之下出手無情,傷了葉清嵐?
葉清嵐擡眼給了沈千沫一個冷靜如常的眼神,搖頭道:“沒有。”
沈千沫仔細的打量了她一眼,倒是也看不出什麼異常來,便安心了不少。
雖然她不清楚賀連城的實力,不過卻相信以葉清嵐的身手,必不會輕易在賀連城手上吃虧。昨晚她之所以舍其他人而派葉清嵐前去別院,除了看中她冷靜內斂嘴巴嚴實之外,也是考慮到她身手不凡,有足夠自保的能力,就算是賀連城向她發難,她也可以全身而退。
恰在此時,綠竹進來稟報:“小姐,墨燁公子到了。”
沈千沫點點頭,對葉清嵐淡笑說道:“清嵐若是沒什麼事,便隨我一同前往如何?”
葉清嵐當然知道沈千沫等一下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她神色複雜的看了淺笑嫣然的沈千沫一眼,猶疑道:“千沫你昨日不是說那個地方暫時需要保密……”
“那些需要保密的對象裡面可不包括你。”沈千沫起身,走近她,笑着說道:“原本我還打算讓你成爲他們的一份子,不過想着你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可能會不喜歡這樣團體訓練的方式,所以才作罷。”
因着葉清嵐的容貌與自己的前世有幾分相似這一緣故,不知爲何,沈千沫直覺的便對她很有好感,也對她十分信任,否則昨晚她也不會派她去別院向賀連城傳遞消息。
看着對自己真誠相待的沈千沫,葉清嵐心裡的滋味難以言喻,然而從昨晚開始便鬱結到現在的心情卻像是在這一瞬間有了新的感悟。
賀連城至今還對她念念不忘,而自己如今對賀連城又……原本她還擔心,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心境來面對沈千沫。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多慮了。
七年前從天山腳下回到墨門之後不久,她就得知,那時她之所以會和師兄師姐走散,是因爲他們嫉妒她得到長老的喜愛和重用,幾人聯合起來故意讓她落單。其實他們的本意只是想嚇嚇她,讓她吃點苦頭,倒是沒想到她後來會遇到狼羣,還被逼落寒潭,差點九死一生。不過自那以後,她便不再相信任何人,凡事都學着依靠自己,才造就了今日她獨來獨往的性子。
可是不管如何否認,她都心裡清楚,眼前這個女子是可以信任的。
無論如何,她和沈千沫,她們兩個人,始終是朋友。
這一點,在她心裡從未變過。
而賀連城,任憑他心意如何,她葉清嵐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對他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