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沫這番話說的極爲輕柔而緩慢,脣邊也始終帶着幾分淡淡的笑意,然而從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卻彷彿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向完顏律的心臟,讓他瞬間暴怒不已。
“大膽,你說誰是廢物!”完顏律素來心胸狹窄,自尊又極強,從未被人如此羞辱過,“廢物”兩個字更是讓他怒火中燒,一雙陰鷙的鳳眸狠狠瞪向沈千沫,眼神說不出的恐怖扭曲,暴怒之下便猛地站起身朝沈千沫撲過去。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出手便被一道凌厲的掌風斜撞了出去。
“砰!”
一聲巨響,完顏律整個人重重跌進一邊的椅子裡。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便聽到門口傳來一個冷冽而肅殺的聲音。
“完顏律,本王看你不止是想當廢物,還想成爲死人!”
負手立於門外的男子,一襲絳紫色雲紋滾邊錦袍,滿頭銀絲隨意挽起披在肩後,長身玉立,高瘦挺拔,只在不經意間便流露出凌駕於衆生之上的霸氣和威儀,正是從雲州巡城歸來的孟元珩。
完顏律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撞飛,跌至對面的椅子裡,當場就吐了一口鮮血。
孟元珩幾個箭步便走進廳內,英挺瘦削的俊臉上滿是肅殺之意,盯着完顏律的眼神宛如雪山之巔最冷硬的寒冰,讓人心中發顫。
見自己的主人受傷,那兩名隨行而來的北狄國護衛闖進花廳,將嘴角淌着鮮血的完顏律護在身後。
隨即,葉清嵐也飛身掠進花廳,後面還跟着百里笑和幾名王府暗衛,將沈千沫團團護住。
一時之間,兩方人馬呈現緊張的對峙局面,廳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格外凝重。
沈千沫見此,微微蹙眉。雖然她看得出來,孟元珩這一掌絕對是手下留情的,否則以他的功力,這一掌若是全力使出,完顏律就算不死也會去了半條命。可是現在她還不想徹底惹惱了完顏律,萬一他要是不管不顧發起狠來,一怒之下毀了烈火蓮,事情就不好辦了。
孟元珩卻不去管廳內其他人,只在沈千沫身邊坐下,見她蹙眉沉思的模樣,心裡明白她在擔心什麼,擡手溫柔的輕撫她白皙淨透的臉頰,大拇指摩挲着她微微聚攏的秀眉,輕聲說道:“沫兒,不用擔心。”
知道他不想讓自己擔心,沈千沫擡起頭面對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見他一身風塵僕僕,下巴上遍佈着青黑色的胡茬,滿臉疲累之色,想來這傢伙定是在從雲州回來的路上便收到了暗衛的消息,不眠不休趕回來的。
完顏律掙扎着從椅子上坐起身,“噗”的一聲,狼狽中俯首又吐出一口血水。見自己被孟元珩如此輕易的就一掌打傷,滿心憤恨之餘,不禁又讓他想起十年前自己大敗在孟元珩手上的恥辱。
十年前,完顏律二十二歲,那一年的立春,他被敕封爲北狄太子,意氣風發,雄心勃勃,自請領兵攻打大晟,妄圖奪取大晟北部平陽關以外的咸寧城。
他一心希望能夠用此奪城之戰來爲自己這個新晉太子立威。然而令他料想不到的是,這一戰非但沒有給他長臉,反而令他成爲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衆位王族兄弟們明裡暗裡恥笑的對象。
那年三月,他親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開拔至平陽關外,當日夜裡安營紮寨,部署周全,就等天一亮便可以發起總攻,一舉攻下咸寧城。
可是就在那天夜裡,一名白袍小將猶如橫空出世,一人一馬一劍,只帶了區區幾百騎兵,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入他的軍營,燒他糧草,毀他戰旗,殺他主將,最後更是直取他主帥營帳,將他手中那柄寒光凜冽的寶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直到那時,他才知道,這名白袍小將就是煊王府小世子孟元珩。
可恨他空有十萬大軍,卻是猝不及防,在孟元珩和他所率的幾百驍騎突如其來的凌厲攻勢之下,被打的四散逃竄,毫無招架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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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讓他臉上無光的是,那一年,煊王府小世子孟元珩,才年僅十四歲。
他的一世英名就這樣毀在了年僅十四歲的孟元珩手上。自那一戰之後,他便很少再領兵打仗,就算出徵,也儘量避開和孟元珩正面對敵。
但是無論如何,他的人生,就在那一夜,被孟元珩畫上了一個醒目的污點,任他再如何迴避,再如何忽略,那個污點總是固執的留存於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目光陰毒的看着眼前夫妻二人溫馨和睦鶼鰈情深的一幕,完顏律更是怒火中燒,冷冷笑道:“孟元珩,本太子以爲還是讓你的女人擔心一下比較好,若是沒有烈火蓮,你也沒幾年可活了,到時留下他們孤兒寡母,那下場可就悽慘了……”
孟元珩俊臉一沉,顯然已經動怒,沈千沫見他右掌一動就要再次出手,暗道不好。孟元珩這一下出手必不會再留情了。正要阻止,卻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急呼。
“太子殿下,王弟特來接你回去!”
話音未落之間,只見北狄六王子完顏平已經帶着賀連城疾步走進花廳,對孟元珩和沈千沫拱手施了一禮。“見過煊王,煊王妃。”
賀連城只是面無表情的點頭示意了一下,並沒有多大表示,眼角餘光瞥到匆忙將帷帽重又帶上的完顏律,英挺的雙眉不自覺的微微一皺。
完顏律帶着帷帽,完顏平雖心裡清楚他耍的那些小把戲,卻也沒當場戳破,只是關切的朝完顏律詢問道:“太子殿下的傷可已治好?”
完顏平問的極爲自然,在場衆人卻是神色各異。沈千沫脣角一抿,心道這個完顏平倒還真是個聰明人。
完顏律靜默半晌,終於沉着嗓音“嗯”了一聲,表示默認。
“如此甚好。”完顏平順勢而下,面上配合着露出幾分喜色,轉身對沈千沫深深一揖,“小王在此多謝煊王妃費心爲太子殿下治傷。”
沈千沫淺笑道:“六王子無須如此客氣,太子殿下剛纔已經答應用烈火蓮作爲本王妃醫治他蟲毒的謝禮,說起來還是我佔了便宜呢。”
“煊王妃此言差矣,太子殿下傷在面部,若是沒有煊王妃及時醫治,說不定就會爛臉破相,無法見人,後果不堪設想啊!一株小小的烈火蓮,又豈能與太子殿下的健康與性命相提並論呢。”完顏平面色沉重卻又極爲自然的接下沈千沫的話,然後對完顏律說道:“太子殿下,你以爲如何?”
完顏律只覺得血氣上涌,怒火升騰,嘴裡一股甜腥之氣又冒了上來。可是在這樣的情勢下,如果他還要將自己的謊言繼續圓下去,就必須打落牙齒活血吞。這口氣,他就是再難以下嚥,也必須得嚥下去。
“六弟言之有理。”完顏律掙扎半晌,終於沉聲吐出這句話,只是衆人聽在耳內,卻都感受到了一種咬牙切齒的滴血之意。
看着北狄兩個王子之間這一番不見硝煙的爭鬥,知道其中內情的幾個均是嘴角微抽,在心裡暗道,這完顏平還真是一隻笑裡藏刀的笑面狐,連沈千沫都忍不住要爲完顏平這番精湛自然的演技拍手叫好,這般明顯的假情假意之舉,在完顏平做來卻是如此自然,若是放在現代,這個北狄國六王子絕對是影帝級別的。
百里笑自完顏平出現後就一直憋着笑,好幾次忍俊不禁想笑出聲來,卻在身邊葉清嵐的威脅瞪視下只能強自憋着,一張清秀的俊臉早已漲成豬肝紅。
“既是如此,那麼小王就在此做個見證,待太子殿下回到北狄之後,定會將那烈火蓮派人送來陌城,雙手奉上。”完顏平對孟元珩和沈千沫二人鄭重承諾。
“有勞六王子。”沈千沫淺笑點頭,孟元珩則面色不善的冷哼了一聲,在沈千沫暗暗安撫之下,總算是暫時放棄了對完顏律剛纔出言不遜,並且還意圖傷害沈千沫之舉的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