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錦衣男子身着一襲簡單的煙青色鑲邊錦袍,五官緊繃,面無表情,可依然掩不住他英氣俊朗的出衆風姿,正是北狄國最年輕的護國將軍賀連城。
聽見完顏平略帶幾分惋惜之意的話語,他抓着酒杯的手猛然一緊。
勉力控制着要將手中酒杯捏碎的衝動,賀連城擡頭對完顏平扯動了一下嘴角,擠出一個極爲勉強的笑意,淡淡道:“六殿下說笑了。”
如她這般出色的女子!賀連城苦笑了一下,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連帶着也一同嚥下滿腔苦澀。
她就是她,就算這世間真的存在如她一般的女子,那也不是她!
他原本以爲和她再次相見會是在戰場上,他們對陣軍前,拼個你死我活。可誰知卻是這樣的場景。
若不是完顏平執意要自己隨行,他怎麼可能會來靖州城,親眼見證那個女人和孟元珩的婚禮!
沉鬱的眼神掃過主位上那個穿着大紅嫁衣的女人,嫁衣上的牡丹花和他腦海中那個站在錦陽關城樓上身披紅色斗篷的倩影重合起來,讓他眼眸生疼。
沈千沫居高臨下,自然也注意到了坐在下面的賀連城。她秀眉微挑,怎麼他也來了?
再看到他身邊的兩名華服男子,應該就是北狄國的太子完顏律和六王子完顏平。那麼想必是護送他們而來。
這三人可都是北狄國舉足輕重的人物,看來北狄對前朝寶藏的興趣要遠遠大於別國。
見身邊女子微蹙雙眉,孟元珩側頭低聲問道:“沫兒可是累了?”
沈千沫搖頭淺笑道:“沒事,只是在欣賞各國使臣的風采而已。北狄太子、六王子、護國將軍全都出動,西涼派出了地位僅次於攝政王的延平王,南譫也來了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永樂公主,王爺的面子果真不小。”
或者說是這前朝高祖寶藏太過吸引人。
“哼,要不是看在他們送的賀禮都還上得了檯面,這些日子又不辭勞苦的替本王開山挖土的份上,本王纔不想招待他們!”孟元珩沉下俊臉,冷哼道。
“你這人……還真是得了便宜又賣乖!”沈千沫哭笑不得,白他一眼道:“你也不過是散了幾個添油加醋的消息出去,就能得到這許多好處,知足吧王爺。”
自前朝寶藏的傳聞散播以來,太多的人在西北暗中進進出出,簡直把嚴漠和他手下的暗衛忙得團團轉,如今借大婚之機,孟元珩打開大門大方的將這些人請進來,暗衛監控起來也輕鬆了許多。
孟元珩卻是臉色陰沉,始終不悅。看到底下這麼多色眯眯盯着他妻子看的男人,他的心情怎麼可能好的起來?
一曲歌舞完畢,大殿安靜了一些,只是片刻之後卻被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所打破。
“煊王和煊王妃郎才女貌,實乃天作之合,本太子還聽說煊王妃已身懷有孕,如此雙喜臨門之事真是可喜可賀。”北狄太子完顏律嘴上說的客氣,眼中卻滿是陰鷙之色。
他自視甚高,野心勃勃,自被立爲太子以來便一直都把孟元珩視爲自己開疆擴土建功立業的勁敵。原本他是想來西北看孟元珩笑話的,他想看看當初那個不可一世的煊王府小世子窩在西北這樣一個貧瘠不堪的彈丸之地,景況會有多悽慘。
還有傳國玉璽和前朝高祖的兵書寶藏,他也是志在必得。
誰知到了靖州城卻發現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那個樣子。這讓他怎能不生氣!
完顏律這話一出,殿上倒是引起了不小的譁然。沈千沫懷孕的消息雖然煊王府並未刻意隱瞞過,但是除了王府的人,其他人知道的卻並不多。
如此說來,煊王和煊王妃竟還是奉子成婚!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主位上那兩個當事人卻是面色絲毫未變。沈千沫平靜淡然的目光看向完顏律,淺笑道:“多謝完顏太子關心,完顏太子被立爲王儲的時日不長,想必定是萬分繁忙,居然還對煊王府這樣的小事如此上心,真是令我和王爺感動。”
言下之意就是,你說你堂堂一個北狄太子,不去關心國家大事,卻老是盯着女人懷孕生子這種小事,是不是有損你北狄國王儲的形象?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自然聽得出沈千沫的話外之意。雖說奉子成婚這種事在大晟並不普遍,可是在北狄西涼南譫這種民風比較開放的國家,也是見怪不怪了。如今見沈千沫迴應的如此落落大方,溫婉淡然的臉上沒有絲毫尷尬之意,這樣一來反而顯得完顏律以堂堂一國太子之尊卻拿煊王這種本就無可厚非的私事來做文章的舉動有些小家子氣了。
完顏律也不是傻子,聽出沈千沫話中的嘲諷之意,當下臉色鐵青。在他的觀念裡,像這種場合哪有女人隨便置喙的餘地,可是孟元珩似乎對此毫無反應,兀自把玩着手中酒杯,視線掃向完顏律所坐的方向,眸光平靜,脣邊含笑,好一派霽月風光。
現場或許也只有雲翳等幾個熟悉孟元珩脾氣的人知道,越是這樣的王爺,其實越危險。
雲翳默默的在心裡爲完顏律點了一支蠟燭。北狄太子,你可以惹任何人,就是不應該把火惹到王妃身上。你以爲揭穿王爺王妃奉子成婚之事就可以讓他們臉上無光了嗎?他家王爺何時在意過名聲這種東西,而王妃強大的心理素質顯然也異於常人,豈是你完顏律一兩句冷嘲熱諷就能夠打倒的?
可惜完顏律卻是個死要面子之人,若是被一個女人當場駁倒,他這個北狄太子也不用混了。片刻羞惱之後,完顏律起身笑說道:“既是雙喜臨門,本王的賀禮自然也須雙份才行,來人,將本王送給煊王府小世子的禮物呈上。”
“是,太子殿下。”站在完顏律身後的侍衛發出一聲清越的口哨,隨即一道身影如烈火般從殿外疾飛而入,幾下躥躍之後便已經來到主位之下的臺階處。
衆人只覺一陣疾風從眼前掠過,待看清眼前之物時,都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氣。
眼前,赫然是一隻渾身長滿紅色鬃毛,大眼圓凸,齜牙咧嘴,凶神惡煞的小獸。
“父王,這可是……火犼?”西涼延平王世子慕容景發出一聲驚呼,轉頭向坐在他身邊的延平王慕容昭求證道。
“沒錯。”慕容昭點點頭,面上維持威儀之色不變,心裡卻是抱了看好戲的心態。
火犼是北狄國古老的兇獸,體型雖小卻是兇猛異常,素有“食人獸”之稱。雖然火犼在北狄被奉爲神獸,可是完顏律在煊王大婚之日帶了這麼一頭兇猛的小獸來,而且還指明是給小世子的賀禮,明顯是不懷好意。
火犼伏於臺階下,昂首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聲音格外刺耳難聽。沈千沫微微皺了皺眉,一旁的碧眼靈狐早已按捺不住,“嗖”的一下躍上沈千沫的肩膀,朝下方氣勢洶洶的火犼回以一聲清亮高亢的鳴叫,碧色的大眼寒光凜凜,似在向它示威。
“小乖,下去!”沈千沫急聲喚道。
雖然小乖的體型與火犼差不了多少,可是論兇猛卻是遠遠不及,而且碧眼靈狐是天下所有兇獸都垂涎不已的食物,對火犼來說自然也不會例外。
果然,臺階之下的火犼見到碧眼靈狐,圓凸的大眼瞬間放光,一聲興奮的長嘯之後,整個身體便如火球一般朝沈千沫疾射而去。當然,它的目標是沈千沫肩膀上的小乖。
“放肆!”孟元珩怒喝一聲,寬大的衣袖一揮一卷,衆人還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衝上來的火犼已被他發出的勁風捲住,然後大力甩了出去,而甩出去的方向正好是完顏律所坐的位子。
眼看毫無反擊之力的火犼朝自己砸來,完顏律迫不得已只得起身向後避讓。火犼正好被甩在完顏律空着的座位上,頓時頭暈眼花。抓不住碧眼靈狐又加上受了孟元珩強勁一擊,火犼體內兇猛的天性被徹底激發,當下便不分青紅皁白的朝它前面的完顏律直撲而去。
完顏律嚇得臉色煞白,只能施展輕功匆忙躲避。這火犼是北狄最兇猛的惡獸,極難馴服,若是一旦被它咬住,那可不是掉一兩塊肉那麼簡單,而是要把你吃幹抹淨纔會罷休的。他一邊閃避,一邊朝剛纔吹口哨的侍衛怒罵道:“廢物,還不快把這個畜生趕走!”
可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兒,任憑那名侍衛如何吹哨,火犼一概充耳不聞,只是追着完顏律不放。於是衆人便眼睜睜的看着完顏律被自己帶來的火犼追的四處躲避,上躥下跳。含蓄一些的只能面面相覷暗自憋笑,孟家軍的武將們則是鬨笑連連,大聲叫好。當然,他們是爲自家王爺剛纔那痛快的一擊叫好。
孟元珩眼眸微眯,漫不經心的欣賞着大殿上這一出鬧劇,沈千沫抱着小乖同樣淡然自若的看着完顏律狼狽不堪四處逃竄的樣子。孟元珩剛纔那一揮一卷可沒那麼簡單,她清楚的看到,剛纔他在衣袖揮甩間將一些白色的藥粉灑在了火犼身上。
看火犼現在的表現,沈千沫不用猜也知道了那些是什麼藥粉。然而那又如何,這火犼是你們北狄人自己帶來的,就算後來查出它身上有什麼,那也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與他孟元珩何干?
看完顏律被折騰的差不多了,沈千沫朝角落處一名身着淺水綠色衣衫的女子淡笑道:“清嵐,完顏太子的這份禮物歸你了,你去將它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