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秦陽坐在涼亭裡,有一搭沒一搭的灌茶,跟幻海大長老交鋒,他連汗都不敢冒,生怕沒對方看出來,他心裡其實挺緊張的,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鎮定。
事情的發展,不會按照他計劃的那樣,就像是胤帝和嬴帝,都是沒法讓事情完全按照自己計劃的那樣發展。
他賴在定天司,最初只是出於保險而已,離都之中,定天司對他來說,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還是沒有預料到,幻海大長老竟然敢直接潛入定天司府衙。
而且他還真的能潛入進來。
府宅大門之上的鋪首,獸首銜環,一般人只知道那是古老的傳統,刨除其中的傳承和文化,鋪首充其量也只是一個裝飾。
上古之時,有關鋪首的傳說,暫且不表,可自大嬴崛起之後,離都之中,所有的重要府宅,大門之上的鋪首,盡數都是幻海的幻獸所化。
這是當年嬴帝雄霸天下之時,還能容得下幻海氏的底線。
這些幻獸,也算是被納入到神朝體系之中,有些神朝法寶,都是以此爲原形的,這些幻獸不爲常人所知,自幻海氏常年閉門不出,幻海之名幾乎成爲一個傳說之後,就連這些府衙的人,都未必知道那些鋪首都是鎮守門戶的幻獸。
說是鎮守門戶,可是這些幻獸的職責,歸根到底只有一個,防幻海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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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當年幻海氏低頭之後,有的是幻獸肯來當門神,基本什麼都不用幹,還能利用神朝的力量,在純粹幻獸的基礎上,在本質上產生進化。
最早跟了大嬴的幻獸,如今幾乎都快成鎮國神獸了。
餘下的,只要沒有因爲各種原因隕落,都能活到今天。
秦陽是真的沒想到,鎮守定天司的幻獸,竟然敢放幻海大長老進來。
得虧幻海大長老不敢出手,甚至不敢將幻術作用在秦陽身上,他可比秦陽怕死多了,否則的話,今天結局如何,難以預料。
秦陽氣的要死,那會兒都有想法,直接跟幻海老賊拼了,只要能扛過第一時間的幻術,沒有被秒殺,定天司裡那羣近來天天挨噴,爲了抓住個重量級賊人,眼睛珠子都是藍的外侯,絕對會悍不畏死,一擁而上,將幻海老賊亂刀砍死。
可是察覺到有胤帝法身參與進來,秦陽就改主意了,冒着生命危險,跟幻海老賊玩命,萬一真死了,胤帝法身豈不是能把嘴笑歪了,甚至他都不用爲幻海老賊的死負責,轉身就能拉攏到幻海氏。
這麼一想,誒?胤帝法身既然知道了通道、知道了帝陵和幻海相連,他若是如此陰死了幻海老賊,他後面佔便宜佔大了。
於是乎,一個挑撥離間的計劃,立刻冒了出來。
秦陽想了好幾遍,站在任何角度去看,胤帝法身這麼幹都是合情合理,完全合乎他爲了重建大胤,弄死嬴帝不擇手段的行爲模式。
那倆傢伙最好能咬起來,咬個你死我活,倆一起玩完纔是完美。
不過,馬上就要開啓的幽靈拍賣會,他是肯定不敢去了。
胤帝法身肯定是進入大嬴神朝的疆域了。
本打算藉助萬法之書來引怪,沒想到現在用不上了,也好,反正這個東西丟出去了,省的有人惦記着。
還有桌板畫的事,也要處理一下了,這個東西,不能放到自己手裡,相關記憶也必須處理一下,未雨綢繆。
秦陽忙着處理這些事,另一邊,幻海大長老兩眼發紅的走出了絕地莊園。
秦陽挑撥離間的話,一直在腦海中盤旋。
當發現秦陽那邊根本沒什麼問題,所謂的封印,也純粹只是一個巧合,或者說本身就是一個鋪墊的局時。
他便開始順着這條思路往下琢磨。
他當時若是在定天司暴露,死在了離都,會是個什麼結果。
幻海氏位列前三的三位長老,兩個已經隕落,若是他這個大長老也隕落,幻海氏便會陷入到空前的虛弱之中。
而他也驚恐的發現一個問題,他若死在離都,胤帝法身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甚至都不需要將幻海氏盡數誅滅,胤帝法身完全可以利用他的死,輕而易舉的將幻海氏收入囊中。
所以,這是胤帝法身挖下的陷阱麼?
他沒法確定,但是以胤帝法身的行事作風,起碼有八成可能了。
他只能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因爲他本身就懷有惡意。
他不敢賭,也不敢信,那他只有一個選擇了。
反殺了胤帝法身。
幻海大長老隱藏了身形,在所有人眼裡,他都失去了存在感,甚至於他的幻術比之當年的幻海剎那還要強的多,似乎連天地之間的空氣和靈氣,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行走之時,任何痕跡都不會留下了。
他來到了跟胤帝法身約定好的地方,卻根本沒見到胤帝法身。
在周圍一點一點的尋找,終於在數十里之外的一座高山上,發現了胤帝法身的蹤跡,在這裡,以他們的目力,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到約定的地點,甚至可以看到更遠的地方,提前發現異樣。
胤帝法身此刻,可以說是很平常的謹慎。
在幻海大長老看來,就成了胤帝在防着他,防着他給大嬴告密,在這個地方,他可以觀察到一切的同時,隨時保證自己能離去。
他想到了更多的情況,比如他萬一被抓了活口,不得已告密呢?
太多太多的比如。
心中的惡意越來越盛,任何一個細小的細節,都會成爲他覺得胤帝法身要害他的佐證。
幻海大長老已經近乎魔怔,腦海裡不斷浮現的,便是他死在離都,幻海氏被矇在鼓裡,不得不倒向胤帝,然後被胤帝利用着去送死,最後幻海氏的血脈徹底斷絕,胤帝順理成章的佔據幻海……
他一生都在做一件事,讓幻海氏的血脈不會斷絕。
而這個前提,就是幻海本身是最安全的,幻海是幻海氏掌控的。
當他覺得這種絕對不能容許的事情,就要出現的時候,他已經快要入魔了,他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杜絕這種事發生。
將危險扼殺在搖籃裡。
殺了他。
腦海中閃過這三個字,幻海大長老無聲無息的退去。
他再次進入離都,這一次卻直接走向了宮城。
宮門下,無人發現他的蹤跡,但是他卻感覺到一股只有他能察覺到的恐怖威壓,驟然壓在他身上。
擡起頭望去,前方的一切,都隨之扭曲,高聳的宮門,化作一頭饕餮巨獸的巨口,高大的城牆和城樓,幻化扭曲,化作一頭足有數百丈粗的黑色巨蟒。
而巨蟒的身軀延伸下去,與高大的宮城城牆連接在一起,環繞着整個宮城的城牆,就是它的軀體。
黑色巨蟒昂起腦袋,蛇瞳化作一條細線,冰冷的目光俯視着無人能看到的幻海大長老,聲音如同洪鐘,在幻海大長老的腦海中炸響。
“幻海氏,你過界了。”
幻海大長老揖手長拜,眼睛裡帶着血絲,很冷靜的道。
“我要求見嬴帝,勞煩前輩通報一聲。”
黑色巨蟒沒說話,片刻之後,黑色巨蟒丟下一句“你進去吧”,便再次化作了城牆和城樓。
而整個過程,根本沒有第三個人發現,那些守在城門口的禁衛,竟然都沒察覺到異樣。
幻海大長老順着城門,一路前行,一路來到無人的大殿,看到端坐在寶座上的嬴帝,他躬身一拜。
“嬴帝陛下,我帶來一個消息,希望換取嬴帝一個承諾,承諾只要幻海氏不造反,絕對不會對幻海氏動刀兵。”
嬴帝冷眼看着他,一言不發,已經很久沒人敢這樣跟他談條件了。
幻海大長老感受着龐大的壓力,心裡反而鬆了口氣,哪怕同爲帝君法身,相互之間,也是有巨大差距的。
嬴帝越強,他反而越安心了。
他沒等嬴帝說話,也沒等嬴帝先答應條件,便直接道。
“前朝的那位已經進入了大嬴神朝,就在距離離都不遠的地方,這是位置。”
幻海大長老一揮手,幻化出胤帝法身所在的那片環境。
嬴帝法身的眼睛,驟然亮起兩道神光,他緩緩的站起身,盯着幻海大長老看了一眼。
“若是真的,朕會如你所願。”
若是假,幻海大長老便必死無疑,幻海氏也會登上清剿名單。
嬴帝伸手虛抓,一枚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看起來造型極爲簡單的大印,落入他的掌中。
霎時之間,幻海大長老的身體便不由自主的跪伏在地,伸手的冷汗唰唰唰的往外冒,在冒出的瞬間便被強行湮滅,他一身力量,被強行鎮壓,恍如之間,大嬴神朝萬千山河之力,億萬子民之念,都彷彿近在眼前。
而這一切,都被嬴帝掌控在手中。
幻海大長老面色蒼白如紙,內心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絕望似的無力,腦海中閃過兩個大字。
帝璽。
大嬴神朝離都宮城,最中心的大殿,手握帝璽的嬴帝,哪怕只是一尊帝君法身,也足夠僅憑威勢,便能讓他連反抗之心都難以生出來。
這便是讓封號道君都避其鋒芒的強者。
只有嬴帝在,大嬴纔是大嬴。
嬴帝手握帝璽,凌空踏步而出,目中兩道神光,從宮城之中飛出,瞬間跨越數千裡地,照耀到胤帝法身藏身的地方。
在這兩道目光之下,胤帝佈置的遮掩陣法,恍若初春冰雪,在烈日的照耀下,無聲無息的消融。
胤帝身上的遮掩大袍,神威崩碎,化爲烏有,只有一塊令牌懸在胤帝胸口,沒讓大嬴的神朝之力,接觸到他。
可是他的目光,卻已經與嬴帝對視到一起。
只是一眼,嬴帝就確定了,這個就是當年的老對手,大胤神朝的大帝,留下的那尊帝君法身。
嬴帝深感意外,胤帝法身竟然敢進入大嬴的疆土!
他瘋了不成?
但這會兒,他已經不想去深究爲何了,他指向去將胤帝法身活活打死。
一步跨出,腳下便有一道金橋,自宮城一路延伸到離都之外,橫跨兩三千里,嬴帝踏上金橋,左手握着帝璽,右手一抓,天子劍便出現在他手中。
於此同時,整個離都,都陷入到了死寂,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擡起頭望着天空中的金橋。
秦陽擡頭望去,只是感受着氣勢,就讓他想到了當初面對嬴帝本尊時的情景。
仿若整個天空,整個世界都向他壓了過來,那種不可匹敵的絕望,內心半點反擊的心緒都難以升起的可怕。
想到這個的一瞬間,秦陽就覺得那種可怕的壓力變得更加龐大。
他第一時間將這些已經斬成夢境球的記憶,重新化成了夢境球。
所有的惡意,都在第一時間斬去。
可是那種龐大的壓力,還是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前朝的亂臣賊子,當誅!”
嬴帝一聲威嚴怒喝,在金橋之上炸開,那一聲“誅”字落下,彷佛在離都所有人的心田炸開。
秦陽面色一白,耳中嗡嗡作響,所聽到的一切,都是嬴帝那一聲“誅”。
慢慢的,聲音仿若回聲,漸漸散去。
秦陽站起身,揉着腦袋,走了出來,他看到定天司裡的其他人,也都跟他一樣,面色發白。
而同一時間,三千里離都之中,每個人的心田,都炸開了那一聲“誅”。
九成九的人,都如同秦陽一般,那一聲仿若回聲,慢慢的散去。
可是卻還有極少數人,那一聲進入他們的心田,卻仿若進入了封閉了迴音壁,嬴帝的聲音,在其中越來越大。
最後撐破了心田,讓他們暴斃當場。
肉身無損,神魂尚全,可是人,卻死了。
衛興朝的臉色看起來還算不錯,他恢復了之後,沒工夫多想,第一時間召集人手,搜索整個離都,所有暴斃之人,都第一時間找回來。
秦陽跟着走出了定天司。
嬴帝親自出手,還離開了離都,只有一個可能,胤帝法身真的進入了大嬴疆域了!
秦陽跟着定天司的人,很快就見到了第一個暴斃在街上的人。
那人如同呆傻了一般,怎麼看都是活人,可是秦陽觸碰到這人,技能立刻有了反應。
這人死了。
秦陽沒跟着定天司的人繼續走,他站在原地,遙望着那道橫跨數千裡的金橋,心裡第一次切身體會到,爲什麼說有嬴帝在,大嬴再亂,內鬥再甚,各種沉珂弊端再多,大嬴也依然還是大嬴。
嬴帝親自出手,只需要一句怒喝,瞬間覆蓋三千里離都,所有投靠前朝的人,恐怕全部都瞬間暴斃。
什麼滲透,什麼拉攏,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統統都是笑話。
而嬴帝本尊萬年沒有露面,也已經萬年多沒有親自出過手,有些人早已經忘記了,爲什麼前朝會這麼怕嬴帝。
秦陽嚥了咽口水,心裡面默默給自己洗腦。
他不是要顛覆大嬴,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他只在幫助嫁衣奪嫡,這是神朝內部的爭鬥。
默唸了數十遍之後,秦陽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在路邊找了個酒樓,在裡面喝了點酒壓壓驚,稍稍想了一下,差不多就明白,爲什麼嬴帝會知道,爲什麼會忽然親自出手了。
秦陽心裡暗暗震驚。
幻海老賊,可真夠果斷,真夠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