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齊刷刷轉頭!
孟三正揚鞭策馬率軍進城去追元修,驚見此變忽然勒馬!
城樓上,月殺縱身掠過百官頭頂,急追而去。
盛京宮裡,石門封死了密殿,元敏的笑聲剛落,忽然便覺得眼前有些模糊,金碧輝煌的密殿不知何時幻化成了雲宮,雲海繚繞,金殿生輝,有仙人自壁畫中乘雲而來,聲音虛緲,問:“此殿可有去路?”
元敏虛虛擡手,指向石門。
那聲音又問:“機關在何處?”
元敏依舊指着石門。
步惜歡瞥了眼身後,剛回身,雲海便在元敏的眼前散開,她神智一醒,見自己正指着石門,頓時露出戒備之色。
“難爲皇帝了,竟能練成這等上乘的密功。”元敏冷冷一笑。
步惜歡回頭淡淡地看了眼元敏,嘲諷地道:“願賭服輸,太皇太后從來就不是這種人,到了此時了,還想套朕的話,你還想着出去,將朕的人全都處置了?”
元敏的目光幽深冷寂,不說話,那神情卻形同默認了。
難怪方纔她說願賭服輸,引皇帝來取她的性命時,他不肯動,原來深知她不是服輸之人。
元敏冷嘲一笑,“先帝如若有皇帝這般瞭解哀家,當年就不會留哀家的命。可憐我年華正好時入了這深宮,將他當成可以託付之人,他卻只是將我當成他那江山大業裡的棋子,用時百般恩愛,用罷棄若敝履,連親生骨肉都不放過。”
“太皇太后還不是一樣不放過無辜?”步惜歡嗤笑一聲,慵懶嘲弄,“老國公助先帝平叛時要了立儲的密詔,就該知道會招致先帝的猜疑和忌憚。太皇太后責先帝將元家當成棋子,難道元家就沒有借皇子謀榮華之心?”
“皇帝不愧是先帝的孫兒,帝王家的薄情可真是骨血裡帶着的,皇帝不必學其形便已得其骨!”元敏盯着步惜歡,眸中生着的幽火似能將人燒成灰燼,“元家的先祖乃是開國功勳,因受帝王家的猜忌纔不問朝事,當年先帝親自登門來請,元家怎敢不應?國難當頭,若敢不應,滿門的性命皆要不保!”
“藉口!當年榮王起兵,胡人已打進了關內,老國公有治世之才,如若輔佐榮王登基,元家亦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爲何答應了先帝之請?還不是亂臣賊子之名遺臭萬年,平亂治世之名流芳百世?忠君既能得名又可得利,何樂而不爲?”
“那又如何?難道江山大業臣子來保,至尊之位帝王來坐,好處都被你們帝王家佔全了?”
“那就別怨!你謀利,他亦謀利,那謀着便是,不過輸贏成敗,願賭服輸罷了!何故既要謀人的利,又要人恩愛相待?難道這就不是想好處均沾?”
元敏一時啞口,盯着步惜歡許久,笑了一聲,笑聲蒼涼悲慼,自嘲至極。
沒錯,此理無錯,錯的是她,錯在當年未嫁時心高氣傲,自認配得上這世間最英武不凡的兒郎,奈何嫁入了帝王家。那時到底是青蔥年華,雖入了宮,卻還是懷了些女兒心思,那是她的夫君,既已嫁了,她怎能不盼着夫妻恩愛?她入了這夢,喚醒她的卻是皇兒的命,那日起她才醒悟,這一生都要葬在宮裡了。
她覺得不值,這輩子不得所愛痛失愛子,一生無事不得開懷,爲的卻不是她。
從此,她爲自己而活,復仇也好,謀國也罷,爲的都是自己的愛恨,如此纔不算白來世上一遭。
“皇帝既然看得如此明白,那就別怨哀家,哀家與你不過是同謀江山罷了。”元敏邊說邊緩步走向步惜歡。
步惜歡沒動,只問:“那朕的母妃與這江山何干?”
“那都是帝王家教的!”元敏大聲喝道,密殿四面皆封,女子的聲音空洞貫耳,殺氣癲狂,“誰讓先帝殺了皇兒,誰讓你得了他的看重,誰讓你與皇兒同年!你有母妃可依戀,我的皇兒卻沒有了,先帝暴斃,權相攝政,也難消我喪子之痛!折磨步家的兒孫,奪下步家的江山,哀家高興!”
元敏仰頭大笑,笑聲劍氣般直衝殿樑,袖下卻有刀光一現!
那是真的刀光,藏在袖下,是一把精緻的短匕,元敏走近步惜歡時,忽然將其翻出,奮力刺出!
噗!
匕首刺入血肉裡的聲音在密殿裡清晰可聞,兩人離得極近,半晌後,幾滴溫熱的血落在地上,步惜歡鬆開手,元敏踉蹌着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鳳簪滑出,高髻鬆散,女子躺在冰冷的玉磚上,胸口插着把匕首,血色洇開,若胸前繡出朵紅牡。元敏眼神發直地望着殿樑,氣息尚存,已在生死之間。
步惜歡沒殺她,他轉身看向那道厚重的石門,一掌擊出,石門受震不動,門上的石皮卻簌簌碎落,露出鎢鐵內門,門上可見一副女子騎馬狩獵的華雕,天上有龍穿於雲間,女子不射身旁的百獸,獨坐馬上拉弓,一個射龍之姿。
華雕美如陵墓壁畫,女子手上的弓箭雕得格外精緻,細細一瞧,竟是真的。
既是真的,開門的機關自然是要射什麼,可雲龍百獸皆是浮雕,與弓箭同在鎢鐵門上,即便拉弓也射不到。
步惜歡細思了一會兒,忽然擡手撫上那弓箭,未拉弓弦,而是輕輕一推。只聽機槽滑動之聲傳來,雕着弓箭的那塊鎢鐵竟被推送了進去,四周的暗壁上現出九道箭孔,瞧那方向,應是連着雲龍與百獸,那小巧的弓箭可以轉動,瞧這樣子,開門的機關應該是要將箭射入某道箭孔中。
九道箭孔,九種選擇,射哪個?
步惜歡看了眼女子身後揹着的箭筒,那箭筒裡還裝着十幾支羽箭,黑羽銅質,甚是小巧——看來選擇不止九種,天上雲龍,地上百獸,可射其一,可射其二,可射其三,亦可皆射,難以選擇,不知哪個才能開啓石門,亦不知選錯了是何後果。
“人這一生步步是岔路,一步踏錯便是一生之失,再也回不了頭。”元敏望着殿樑,虛弱已極,卻好心地提醒,“皇帝可要好好選,如若錯了,內裡的機關便會被箭住,到時便真的開不了了。”
步惜歡回頭淡淡地看了元敏一眼,漫不經心,波瀾不興,“有何難選的?此圖上所雕的女子應是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當年本有女中豪傑之志,心在四海江湖,卻隨龍入宮,悔憾一生。如若重來一世,當年會如何抉擇?”
元敏聞言闔眸不答,她不肯看步惜歡,只因記得他方纔與她相視之時,用過攝魂一般的密功誘使她說出了機關所在,她不會再中此招,絕不會親口告訴他如何開啓石門。
她要他陪她死在這密殿裡,大興江山無人承繼,唯有改朝換代。
這六百年的江山,最後兩代帝王皆因她而死,這一生也算值了。
步惜歡看出元敏臨死之際的打算,目光嘲諷,眸中卻並無急色,看起來本就沒有施展幻功的打算。他轉身看向石門,沒轉弓箭的方向,慢悠悠地拉開弓弦,懶洋洋鬆手,那弓箭向着天上,直射雲龍!
嗖聲入耳,元敏睜眼,見那弓弦上的小箭射入了龍槽中,步惜歡擡手從箭筒裡又提出一支小箭來,將弓箭隨意一轉,拉弓,射!
箭入矢槽之聲如雷霆,步惜歡的聲音卻散漫不驚,“元家總求圓滿,名利皆想得。當年老國公想要忠臣治世之名和天子外戚的榮華富貴,而今想要江山,卻避忌篡臣之名,非要朕被天下人唾爲昏君,你元家再順應民心而爲。老國公如此,元廣如此,太皇太后亦如此,家族榮寵想得,夫妻恩愛想要,那這門上的機關何難之有?”
步惜歡慢悠悠地說話間,將小箭一支一支射出——九孔,九箭,一箭未遺。
箭射滿,他負手回身,華袖一展,龍騰雲繞,二十年不露崢嶸,今日一現彷彿四海皆定,道:“不過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罷了。”
元敏雙目圓睜之時,只聽喀的一聲,石門頂上隆隆一響,鐵鏈拉動石門的聲音傳來,落下的石門在元敏眼前緩緩升起,彷彿一道白光自男子腳下升起,要入雲天萬里。
那一刻,敗勢已定,石門後卻傳來嘈雜之聲,其中隱約可聞刀兵相擊之音。
盛京宮已經被奪,永壽宮後殿裡的隱衛雖然武功高強,但寡難敵衆,必非神甲軍的對手,此時應該被斬殺殆盡了纔對。步惜歡進了密殿,神甲軍難入其中,李朝榮必定率人急尋入殿之法,石門外有嘈雜之聲是再正常不過的,但刀兵之聲哪裡來的?
元敏躺在冰涼的玉磚上,眸中生機分明已弱,卻忽然生出明光!
這明光剛生,石門已升上半道,只聽密道里一聲大風鼓盪之音,隨後門下渡來一幅墨黑的袍角。
電光石火間,元敏奮力擡手握上胸前的匕首,狠狠地往血肉裡一刺!
噗!
這回聲音不大,步惜歡卻倏地回身,目光寒涼。
元修飛身進了密殿,目光落在元敏胸前的匕首上,僵住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