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惜歡望着半倚榻上的暮青,笑若春芳懶。
他待她之心,他以爲她已知曉,但她竟還是不懂他爲何來西北。她以爲他爲軍國政事而來,方纔看着他,以看待一國之君的目光,而非看待一個男子的目光。
步惜歡半低着頭,燈影綽綽,眸下剪影如畫,低嘆。
她太遲鈍懵懂,慢慢來吧!
整整十八載,看盡人間詭詐無情,靜待磨平了心。這一生,他不缺耐性,歲月長久,他總能教會她。
步惜歡半倚桌旁,擡眸笑望暮青,有些期待。
他期待她的反應。
她定會回絕,他只想知道她如何回絕。她許會一口回絕,許會尋些藉口。但無關藉口,他只想見她因他牽動情緒。
暮青沒情緒,她點頭,“好。”
“……”
步惜歡怔住,暮青下了榻來,腳下未感到虛浮讓她有些詫異。她不知回關後她昏睡了幾日,但以大漠到關城路程,她少說昏睡了五日。病了這麼些時日,方纔只喝了碗清粥,身子卻未有想象中的虛弱。
這詫異只在心頭一過,她便走到步惜歡身邊,踮腳伸手,幫他拆了簪冠。
男子烏髮如墨披落,青影映西窗,容顏如明月。銀冠如雪,捧在她手裡,照亮了他眸底涌起的異色。
她總叫他意外!
只這意外的工夫,她已將銀冠捧去桌上,回身解了他兩袖的束腕袖甲,兩袖一鬆,她伸手便抽了他的腰帶!
衣帶頓寬,暮青將腰帶往凳上啪地一搭,步惜歡笑意微裂,見她在身前一轉便去了他身後。身後有手伸來幫他寬了外袍,他看不見她,卻能想象得到她雙手伸着,自他衣領處幫他將外袍寬下。她的指尖微涼,輕觸到他脖頸,如蜻蜓點水,一觸便離開,卻令他背脊倏繃,氣息微屏。
燈燭淺照,男子眸若沉淵,烏髮披着,穿着中衣靜立屋中,聽身後少女將袍子搭去凳上,轉來身側解他中衣的衣帶。他靜立不動,餘光瞥見她手指靈巧,輕觸衣衫,衣衫觸了腰身,忽似有貓兒撓了爪,癢痛。
一會兒,他的中衣也被她寬了下來。
衣衫落,暖玉珠輝奪目,暮青微怔,目光轉開,將衣衫搭去了凳上,轉來前頭,伸手去鬆步惜歡的褲帶。
手剛觸上,男子霍然驚醒,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眸底沉淵乍起波瀾,似要將她淹沒。暮青望着步惜歡,面無表情又抽了抽那褲帶,步惜歡忽然躍起,退去了窗邊。
“你……”他指着她,似嗔似笑,燭火照着指尖,那指尖兒微粉。
“不是陛下說要更衣?”暮青問。
他說要一起,不就是要她服侍更衣?
她並不提倡有手有腳還讓人服侍,但今夜他端粥喂藥的,她受了他的照顧,想着他乃帝王之尊,被人服侍慣了,這才幫他更衣的。他既能照顧她,她自然也可以,只是此時看來,他應是改主意了。
“那陛下自己來。”暮青走去銅盆旁,將凳上早就擺放好的乾淨衣衫端了過來。衣衫有兩套,一套是親兵衣袍,一套是中郎將服,暮青將那套親兵衣袍端過來放去桌上,轉身便要去外屋。
她走得那般乾脆,步惜歡在窗邊瞧着她,笑裡帶起薄怒,指一彈,桌上衣衫無風自拂,暮青正經那衣衫旁,身子忽然定住!
她目光頓寒,望向步惜歡,冷問:“何意?”
何意?
他本意只是想戲逗她,看她驚怔,看她羞憤,看她回絕,看她尋盡藉口,哪怕一星半點的女兒家的小心緒,他想看她爲他而起。哪知她全然會錯了意,她那般聰慧,在兒女情長之事上竟遲鈍至此。
也好,他總算知道該從何處教起了。
“青青。”他喚她的名,朝她緩步而來。
暮青微怔,自爹過世,再無人喚過她的名字……
她目望西窗,見男子慢行而來,秋夜冷,肌如暖玉,風華若蓬萊上仙,舉止間便覆一場風月,自窗前到桌邊,幾步間醉了人。
聽他道:“你怎知我說一起是要你服侍更衣?我只是想看你更衣。”
暮青怔色更深,燈燭照進她的眸,清冷裡起了詫色。
那詫色落在步惜歡眸底,低聲一笑。他就知,與她說話不可曖昧,最好清楚明白。她不是那閨閣女兒,男子的一笑一言便可叫她面若春桃,自此深閨盼嫁。她是女兒身,心卻比兒郎驕,她如兒郎般,心念着人間公理天下無冤,一日到晚驗屍查案都覺時日少,哪有心思想那她本就不明白的兒女情長?
要她自己去想,大抵她轉眼便想案子去了,兒女情長事,一世都將空待。
那便說與她聽吧,直言相告,莫待她想。
“你既幫我寬了衣,我該如何謝你?”步惜歡走來暮青身邊,低頭笑望她,那笑如一場繁華夢,闖入她清冷的世界,如此直接,措手不及。她只望見他眸裡的笑,聽見他聲裡的懶,他道,“我也幫你一回,如何?”
如何?
她耳畔被那懶洋洋的笑音繞着,如生一場南柯夢,繞去心裡,難解。
步惜歡已低頭,簪入手,青絲落如烏瀑,她怔時,他已將簪放去桌上。桌上有他的冠簪,他將她的簪子擺去他的簪旁,一般長短,燈燭裡連影子都是一對。
他解她的袖甲,也搭去凳上,在他的衣衫袖甲旁。
他解她的衣帶,曼曼輕柔,不似她的英武利落風姿。
他寬她的外袍,指尖輕觸她的脖頸,蜻蜓點水般,不經意,卻激得她一醒!
“步惜歡!”暮青啞穴未點,聲音薄涼驚怒,卻有不易察覺的輕顫。
步惜歡低低一笑,不理暮青,誓要讓她體會一遍他方纔的感覺。他將外袍放去凳上,解她中衣的衣帶,手指堅決只勾着她的衣帶,也堅決讓那衣衫不經意間蹭蹭她的腰身。
“步惜歡!”暮青怒意更盛,眸底寒霜似刀,像要把眼前男子戳個千八百遍!
他卻在她的寒刀裡笑,問:“感覺如何?”
她不答,只瞪着他,刀刃結了冰。
他笑着,衣衫一解,中衣便落了。
少女肩如雪,束着胸帶,胸帶下起伏如遠山,皚皚白雪覆着,淺影入目,惹人遐思,恍惚間如赴一場雲雨巫山小樓春夢,卻生生被那肩頭和腰間的猙獰刀傷劃破,在那人間至清至美的景緻裡落一場風霜,摧心刺目。
步惜歡將目光轉開,似沒看見那刀傷,接着問:“感覺如何?”
他聲音明顯淡了些,將那帶着她體溫的衣衫放好,回頭未聽見她答,手便來到她的褲帶上。她穿着男子的衣袍,外袍中衣解了,便只剩外褲和褻褲。他的手剛觸及她腰間的褲帶,她便氣息一窒,驚怒似從牙縫裡擠出來。
“步!惜!歡!”
步惜歡笑了聲,笑意並無歡愉,有些淡,有些冷,有些壓抑着的怒。他無視她的怒意,手一帶,將她的外褲往下一扯!頭頂傳來她嘶嘶的吸氣聲,他的氣息卻一屏。
軍中衣褲不同常服,褻褲長至膝間,她的小腿光滑如玉,腳踝精緻可愛,他輕輕握上,掌心裡柔滑如暖玉。他蹲在地上,半低着頭,將她的腿擡起,幫她脫腳上鞋襪,順勢將那外褲墊在她腳下,免得涼了她的腳心。
暮青身難動,目光落下,見男子帝王之尊行此事,舉手投足皆優雅,只聲音沉着。
“聽聞,英睿將軍智勇無雙,行軍途中還驗屍查案,逼敵現形,呼查草原孤坐五日,淋一夜雨,染一夜風寒,一路勇救新軍?”他頭未擡,問得漫不經心,窗外西風起,屋裡忽生寒意。
暮青抿脣不言,她染風寒之事不是囑咐過月殺不要告訴他?
“聽聞,將軍上俞村中勇戰馬匪,身中兩刀,割肉療傷,勇守村莊?”
“……”
“聽聞,將軍吃個午宴還能查出件人肉案來,智揭敵國王子行蹤?”
“……”
“聽聞,將軍能出流沙坑,能破機關題,能闖蛇窟,能尋秘寶?”
“……”
步惜歡一連四問,暮青一言不發,只見他擡頭對她一笑,那笑意似慵春午後的陽,懶,卻灼人,“將軍這一路真乃智勇無雙,只聽人說便已覺精彩絕倫,不如將軍親口再說說,有些事我尚不明。比如——那將軍亭中大腿一事?”
暮青還是不言,只望了眼西窗,眸光清冷如霜。
世間有兩事,史官的筆,暗衛的嘴——都該誅!
“你可還記得從軍西北前,我曾說的話?”
暮青微怔,步惜歡起身,撫上她肩頭腰身的刀傷,他指腹溫暖,莫名有種古怪的力道,她的刀傷本已好了,被他一觸,整個肩頭腰身都莫名痛癢。
他給的三花止血膏裡其中一味藥有消疤奇效,顯然她爲了省那救命的藥,沒用多少的藥量,才致身上落了淺疤。那疤色淺粉,雖不深,卻頗扎眼。他撫着,道:“我曾說過,西北之地,大漠荒原,杳無人煙,五胡滋擾,狼羣相伴,風暴流沙。你若執意來此,許就餵了狼腹,祭了胡刀,葬了流沙,一去不回。看來,你是真不懼。”
“我也曾說過,你若埋骨西北,這天下便伏屍百萬。看來,你是真沒放在心上。”他又道。
暮青見步惜歡似動真怒,一時難言,她不是不記得,只是覺得……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步惜歡忽將她抱起,往榻上送去。
暮青心中念頭忽散,只餘驚怒,正要開口,見步惜歡將被子幫她蓋上,放了帳子便出去了。
只聽他行到門口道:“打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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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補昨天的,二更零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