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明知道是奇恥大辱又如何,這世上有多少人明知道前面是火坑還要往下跳。火候到了,不管是刀山還是火海都不得不闖。
只要許勁風和已經轉了風向的縣丞大人修書一封,許孝賢必然要被重罰,而愛惜名聲如羽翼的許孝祖一定會立刻與他們劃清界限,還能搏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到時收回了王上賞賜給許孝祖的功名地,他們一家子就真要喝西北風去。
“祖老爺,有這樣的不孝子女,我們被逐出許家,我們認了。可許孝祖他畢竟是我的親兄長,他面上縱然要有所顧忌,可您就不怕他給您這幾房人的地和鋪子都收回去?要喝西北風,大家就一起!”許孝賢破罐子破摔,仍在負隅頑抗。
許勁風大笑出聲,指着他道:“許家除了你們這兩房,旁的都人丁漸稀,不然如何能由着你們兩房瞎折騰這許多年。說你不孝不恭,一點沒錯,你可還知道如今五位族老房裡的嫡出、庶出子女還有多少人?他們如今都靠什麼營生?”
許孝賢立刻愣住了,有多少人關他什麼事兒,每年租都交不上來,管他們是死是活,是圓是扁做甚?他使勁兒回想過年祭祖時的情景,好像是不多,但具體有多少,打死他都想不出來。
“老爺,你問他也白問,倒不如問問四姑娘可清楚?”曹氏笑道。
許嘉彤清晰地道:“許家在老太爺這一代一共是分了六房,老太爺這一房,與三叔父同輩的只有我的父親,下面一輩嫡出的庶出的一共有二子四女。大堂兄在家中讀書,二哥哥因是我父親的庶子,已在西都打點鋪子了。其他五房一共有一子三女,三堂兄早年喪父,爲母親打算,早早操持起了田務,他的妻子用心打點脂粉鋪子,二人和美度日。”
“其他的三位庶出姐妹,有一位入了佛寺,立志終身不出返,爲家族人丁興旺祈福。另外兩位已經出嫁,嫁的都是書香門第的庶子,如今都已分出來單過了,她們所出的又共有一子兩女。”許嘉彤說起這些竟然分毫不差,如數家珍。
許勁風、李氏、鄭氏顯然都很驚訝,李氏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於沒有再開口。鄭氏則是又驚又怒,不過她這會兒怒的多是自己。她的眼睛放在私宅那麼些年,竟不知道一個刻意被她養歪了的小丫頭竟有如此見識。
許勁風大笑道:“我聽說這丫頭在私宅時還要爲一日三餐奔波勞碌,那時候她恐怕連多睡上一個時辰都覺得奢侈,竟然還能關心族中大小事物,關注她的手足!”
“手足”二字格外的重,許勁風的尾音裡竟帶出幾分哽咽,許氏一族人丁漸稀何嘗不是因爲相互之間不夠友愛,尤其是當年還出了許孝賢這樣只知道算計的人。
“一筆寫不出兩個許字,各房兄弟姐妹雖然往來不多,但到底還有血脈親情在。我現在雖然還沒有能力,吃穿用度還在父母家族。但有朝一日,只要我許嘉彤能多一口吃的、多一件穿的,就絕不忘幫他們一把。”許嘉彤轉過身,黑眸如夜空中的星斗。
許嘉彤面對着祖宗牌位,右手舉起停在額角邊,大聲道:“從前入不得宗祠,今日許嘉彤在此立誓。待能自立自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濟三堂兄一家,他從前讀書好,心存大志,如今勤奮務實,以孝爲先。不該埋沒與田埂之間,我要讓他重新讀書。”
“只要他肯讀,肯用心科考,問我許嘉彤哪怕身邊不留一個銅板也定要助他一臂之力。我要讓許家在我這一代,有人重步廟堂、光宗耀祖。”許嘉彤跪下來,鄭重地向祖先叩首,站起來時目光堅定。
宗祠中已然鴉雀無聲,許連啓和他的妻子皆是務實勤奮不貪心之人,若說接濟他讀書,給些吃用,對如今的三房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可是這些年他們從未有一人伸手。就是二房的許孝祖,除了早年給了五畝地,也不再問津,而許勁風他們早已有心無力。
如今提起這件事的卻是一個在月前還吃不飽飯、處處被人苛待的姑娘,在場的人無不汗顏,就是沒臉沒皮的許孝賢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更何況許嘉彤這番話絕非臨時起意,顯然在很久以前,她已做了打算。
許勁風對她原本只是長輩對小輩的慈愛和曹氏的囑託,這會兒卻多了幾分敬重,這要是個男丁該有多好,縱然是個庶子,許家也有後了。
“一個剛剛及笄的姑娘都有這樣的主意,真正的兄友弟恭,你們這些個人就不覺得慚愧?從前我爲了讓連啓繼續唸書,拉下這張老臉球了你們多少次,你們那時是一副什麼樣的嘴臉?四姑娘,你是如何想到這些的?”許勁風問道。
“初到私宅時覺得日子清苦,每每夜半都窩在被窩裡流淚,後來從祖母那兒聽說三堂兄和幾位堂姐妹的日子更苦。三堂兄爲贍養老母拋棄了錦繡前程,兩個姐妹家裡費勁力氣才面前嫁得溫飽之家,還有一位竟因家貧被人退婚乃至爲堵悠悠之口只得入佛寺清修。他們的苦如磨骨剜肉,遠勝於我的百倍千倍。那時我就立誓,但凡有這個本事,就決不讓後來之人再遭受這般苦楚。”許嘉彤頓了頓。
“我好了,各房的兄弟姐妹們也都好了,守望相助,許氏宗族才能重新找回舊日的榮光。我的父親遠在西都,疏忽了宗族之事。我是他的嫡女,雖不是男兒身,可我二房也沒有嫡子。那麼,我願意做二房的‘嫡子’,許家的女孫。”許嘉彤擲地有聲地道。
“好,是我許家的子孫。”陸氏激動地道。
女孫,對,王上和中原的聖上都倡導女子有爲,憑什麼女兒家就要低男兒一等。
“這纔是明白人。”許勁風轉而譏諷地看向許孝賢和李氏,冷笑了一聲,“不像有些姨娘養大的,鼠目寸光,覺着眼下無利可圖,就絲毫不顧手足之情。許氏宗族表面風光,背地裡千瘡百孔,你們打點着那幾畝莊地和鋪子還能折騰出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