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的擔憂,很快就應驗了,不過,那都是後話。
過了幾天,老天又陰沉下來,從頭天晚上就開始下暴雨,直到第二日上午,暴雨還跟從天上傾倒下來似的,下個沒完沒了。
田氏不無感嘆,若是今年沒有下狠心,把房蓋了,這會他們娘三個,怕是要躲在旮旯角落裡躲雨呢。
這雨下的實在太大,家裡的牲口都不會和出去,免得被下大雨衝沒了,只能都關在籠子裡,唯有雞不會關上籠,它們躲在院牆外的圍欄裡,那裡有棵不大不小的柿子樹,小雞們都蜷縮在樹根底下,渾身淋的,真成了落湯雞。
因着下雨,氣溫也驟降,怕是不到十五度,穿兩件厚的都有點受不住,可惜這裡沒有秋衣秋褲,裡面只能穿褻衣,透風的很,不是很保暖。
麥芽坐在屋裡的土炕上,窗戶半開着,瞧着院子裡那地勢窪的地方都快成小池塘了。哥哥正拿着鐵鍬,把淤泥堵到的地方疏通,雨下這麼大,也不會有人來進菜,小二更不會來。這樣一來,田氏賺的就少了。她還記得昨晚田氏數錢罐,如今房子蓋好了,剛剛又交了十兩承包荒地的錢,加上先前兩家蓋房子用了的,零零碎碎花掉的,現在真沒剩多少錢。田氏的錢罐裡,攏共只有幾百文小錢。
李元青現在忙着研究他的木匠活,再不肯跟田家合夥,並不是他對田家有意見,而是他也想憑着自己的努力,幹些事情出來,路是有了,眼下他得多動動腦子。
他不來幫忙,李氏在家也閒不住,她跟李元青一樣,不跟田氏談錢,所以麥芽就經常拿些菜過去,也算給她省些菜錢。
現在不用天天洗澡,麥芽也就沒那麼多衣服要洗,地裡的活更不用她操心,再說了,油菜只要種上就成,下大雨有冬生時常去田裡望着,所以,她除了燒燒飯之外,就是坐着納鞋底。
麥芽低頭望着手中,納了一半的鞋底。想起林翠昨兒還誇她,針線活學的快,紮腳就跟印出來似的,比她做的都要好看。
炕上的矮桌上,放着一個粗瓷杯,杯子裡面浮着幾朵顏色漂亮的野菊花。
這種泡茶的菊花,她跟林翠她們一塊摘了不少,各自拿回家清洗晾乾。
天氣冷了,連小南瓜也不愛往外面跑,只有大小解,或是吃飯的時候纔到外面溜一圈,隨後就趕緊回來了。小黑也是,它嫌外面下雨,地上沒處落腳,也不跟不南瓜打架,一貓一狗,同在一個屋檐下,和平共處。
麥芽乾脆在屋裡給它們兩個,各自安了個窩,用幹稻草惦着,倒是舒服暖和。就是味不太好聞,特別是趕上下雨,溼氣大,貓狗身上的氣味都重的很,又不能經常給它們洗澡,她只得買些薰香點上,去去氣味。
田氏從屋外進了她的屋子,拍拍身上的水珠子,埋怨老天爺總下雨,到處都是溼乎乎的。
麥芽道:“娘,你衣服溼了沒,要是溼了就趕緊換下,別沾上風寒!”
田氏把頭上包的布巾也扯下,上面都是水,她脫了溼衣服,一屁股坐上麥芽的土炕,“沒事,不過是溼了一點,那能有啥關係,你瞧你哥哥,一個早上都在外面倒騰,身上都潮完了,也不見有事!”
麥芽笑道:“你能跟他比嗎?哥哥壯的跟牛一樣,我就沒見過他生病。”
田氏呵呵的笑道:“那是,你哥哥打小身子就壯,才十個月就會走路,你出生那會,我跟你爹都忙的要死,都是你哥哥帶着你,揹着你,從村子這頭走到那頭,有時還揹着你一塊去放鵝,有一回,正趕上鵪鶉在田裡下蛋,你哥哥正巧就把你放在鵪鶉窩邊上,他跑去趕鵝了,你那會也不懂事,爬到鵪鶉窩跟前,抓了個鵪鶉蛋就往嘴裡送,等冬生往回趕的時候,你滿嘴都是蛋液,差點沒把他嚇死!”
麥芽還是頭一次聽田氏講起小時候的事,雖然前主並不是她,可此時聽來,卻也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有句話說的好,人開始變老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喜歡回憶,回憶子女小時候的模樣,哪怕是淘氣,或是惹是生非,那也是好的。
麥芽一邊納鞋底,一邊應她的話,“等哥哥娶了媳婦,他就要去疼他媳婦,以後他有了娃,他也會揹她的娃,娘,你是不是覺得很難過,覺得好像要失去啥東西了?”她知道娘心裡有苦,年紀輕輕的,獨自撫養孩子長大。在他們小的時候,孃親就是他們最大的依靠,可是隨着他們長大,成家立業,做孃的,就不再那麼重要了,田氏現在就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自打,她那回說了冬生喜歡上鄭玉之後,田氏就經常唸叨起他們小時候的事。
田氏被她這樣一問,倒是清醒了,“你說的啥話!你是要嫁出去,你哥哥是要把人娶回來,那能一樣嘛!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咋會難過,唉,就是不知道鄭玉家那門親事好結不,那天我問了你林嬸,她就只顧搖頭,其他啥也不說,都這麼些天了,鄭玉也沒來林家,也不曉得出了啥事。”
這一點也正是麥芽所擔心的,她正準備工作等雨下小了,把林翠叫到家裡來,再跟她把話講明,看她能不能抽空去一趟鄭玉,把哥哥的心思透露給鄭玉,也好讓她心底有個盼頭,至於究竟要怎麼辦,她一時還沒想好,如果實在不行,最好的辦法,還是找個公證人,能把那紙契約贖回來,只是花錢能辦好的事情,就不叫個事。
瞧着離燒中飯還有些時間,麥芽把手裡的鞋底一擱,又從櫃子裡掏了一包東西,揣進懷裡了,下炕穿了鞋子,“娘,你去趟元青哥那邊,給他們送些菜過去,你先在炕上捂一會,過會我回來做飯,你就不用管了。”
“那你慢點,當心路滑,”田氏的聲音在後面追着喊,可哪還見着閨女的身影,她早鑽進廚房盛菜去了。
等麥芽出門的時候,雨勢已經小了很多。外面的土炕總共有兩口鍋,一個用餘火煨着老滷湯,另一個燉着豬大腸。廚房裡的大鍋因爲要留着煮飯,就沒有再燉東西,而小鍋裡燉了些豬雜碎,無非是豬心,豬肝以及豬血之會東西,不會燉太久,只要熟了就成。這做鍋子,最重要的還是佐料。她家用的香料,是經過麥芽試驗很多次,才最終確定下來。又因爲都是純天然無污染的香料,香味正的很,燒出來的菜,味道自然也香。
麥芽用帶蓋的瓦盆,裝了滿滿一盆子豬雜碎,湯汁也加足了,蓋上蓋子,外面又包了一層布。眼見着雨下的不大,不披蓑衣也成,不過草鞋得換上,布鞋最容易溼。
冬生在院牆外轉了一圈,把屋子周圍的小溝都疏通了,見她蓑衣也沒披就往外面走,忙問道:“還下着雨呢,你這是要去哪?”
“我去給李嬸送些菜,一會就回來啦!”麥芽一路低着頭,跑到李元青家門口時,也不敲門,直接拉開竹排門,就往裡面去了。
李元青在側屋聽到動靜,手裡拿着東西,就伸出頭,見到來的人是麥芽,笑着迎了出來,他一開口,說的話竟跟冬生如出一轍,“下雨你跑過來幹嘛,小路滑的很,容易摔跤。”
麥芽把懷裡的瓦盆遞給他,“我是怕你們下雨沒有菜吃,特地給你們送來的,咋啦,你還不高興?”
李元青知道她在開玩笑,也不跟她爭嘴,替她接過東西,往廚房送去了。先前他家院裡開墾的菜園,如今也是綠意盎然,小青菜長的格外惹人喜愛,大白菜也有不少,在快下霜的時候,把大白菜下了菜窖,就能放上一整個冬天。
李家一共盤的兩個炕,這是因爲李元青見着麥芽喜歡睡土炕,也不是說就一定爲着以後考慮,反正李氏肯定是要睡炕的,所以順便就盤了兩個土炕。
李氏怕冷,這會就已經把炕燒上了。
燒炕都是用大柴,所以李元青每天早上或者傍晚,都要去山上打些柴,以備過冬。
生病的人耳目尖,門一動,就知道有人來了,而聽這腳步聲,她就曉得是麥芽來了。
“嬸子,我給你送菜來了,”麥芽推開裡屋的門,入眼的景像,倒是叫她愣住了。李家一向少有人來,最近上門求李元青打傢俱的比較多些,除此之外,就屬他們家跑的最勤。搬來這麼久了,她可從沒見過何秀進過李家的大門。
何秀也坐在李氏的炕上,磕着瓜子,在她腳邊坐着的是李小豹,他正抱着個豬蹄子啃,這是麥芽昨兒送來的,一定是李氏沒捨得吃,省給她孫子了。
李氏親熱的招呼麥芽坐她邊上,“快把腳上的草鞋脫了,上炕來捂捂,別涼了腳心子,容易得病!”
何秀吐着瓜子皮,酸溜溜的道:“喲,您還疼這未來的兒媳婦,我進你們老李家這些年,可從沒聽過您這麼跟我說話,果真是不一樣啊!”
麥芽乖乖脫了鞋,她腳的確涼的很,正想爬上炕暖暖的,而且她每次來,都會爬李氏的炕,都習慣了,沒想到今天卻讓何秀抓了話頭子,。
李氏白了何秀一眼,“你還知道說呢,你進李家這麼些年,哪回給我做過飯了?又給我洗過幾回衣服?你去瞧瞧,這天底下有幾個像這般做兒媳婦的!”
李元青這時端了杯熱茶過來,放在麥芽跟前的小桌上。李小豹的鼻子跟狗鼻子似的,離的這麼老遠,都聞見杯子裡有紅糖,立馬嚷嚷的不得了,“二叔,我也要喝紅糖水,我也要喝!”
何秀臉刷的拉了下來,“元青啊,你不帶這麼偏心的吧,好歹我也是你大嫂,我坐這麼久,咋不見你給我倒茶,你是不把我看在眼裡,還是怎麼的!”
不過就是一杯糖水,就能引她發這麼大的火,可見何秀心眼有多小。
麥芽輕聲對李元青道:“元青哥,你再去給他們娘倆泡一杯紅糖水吧!”她估計,要是不倒這一杯,何秀指定沒完了。
李元青心裡雖然不快,但他想的跟麥芽一樣,爲了讓耳根子清靜些,只得順了她的意,轉身去幫他們娘倆倒茶水。
何秀順了心意,心裡自是美的很,她心,要是照這情形下去,就算田麥芽進了李家的門,她也不用擔心,田麥芽哪裡是她的對手以後這當家做主,還不定是誰呢!
麥芽若是知道她此刻的想法,怕是要笑死了。她現在之所以忍着何秀,不是因爲怕她,更不是因爲她是李家的長媳。而是,她還沒有正式成爲李家的媳婦,所以也沒有資格對何秀說什麼,何秀只要一句‘外人’就能把她堵死死的。
李氏氣的也不理何秀,只跟麥芽講話。
何秀喝完一杯糖水,才慢吞吞的說道:“娘,我剛剛跟您說的事,您覺着咋樣,我這可都是爲了元青好,你想想看,那家女娃條件多好,家裡有十幾畝田地,上面三個哥哥,早都成了親,留下個幺妹,全家人當寶似的寵着,這要是嫁過來,那嫁妝老多了!”
麥芽這回真是開眼了,對於何秀這種人,簡直可以用極品奇葩來形容。明知道李元青很快就要跟她定親,卻在這個時候跑來,還當着她的面,要給李元青說媒,這又鬧的是哪出。
李氏可不管何秀講什麼,她一聽何秀的話,也嚇到了。何秀極少踏進他們家的門,今兒也不曉得哪股風把她吹來了,來了還不要緊,可她專找讓人不痛快的話講,什麼跟什麼呀!
李氏忙拉着麥芽的手,對她道:“芽,你別聽她胡說,她剛坐下,嬸子可不知道她要提這茬話,”說完,她又轉過臉,怒目瞪着何秀,“你要是過來看看我,那也就罷了,要是再提那些不相干的事,以後都別來了,我也不想看見你!”
何秀脖子一僵,不高興了,“這叫什麼話,元青是我家小叔,我關心他,難道還關心出錯來啦?我知道您看上她了,想讓她做你兒媳婦,可咱不能總在一棵樹上吊死,多個選擇,多條路嘛,再說了,那家的丫頭比田家富裕多了,您老了以後,也能多享享清福,這有啥不好的!”
李氏氣的真想上去扇她幾個耳光,何秀嚷嚷的嗓門大,叫李元青聽見了,他衝進屋子,先看了麥芽似乎沒有生氣,再看看李氏卻是氣的不行。他也火了,可他一個大男娃,也不能上去跟嫂子拉扯。這真是考慮吃烏龜,無從下口。
麥芽悄悄握住李氏的手,對她柔和的笑了笑。李氏見到麥芽沒有生氣,暗暗舒了一口氣。隨後,麥芽看着何秀,冷冷對她道:“既然女方家這麼有錢,陪嫁又豐厚,我給你個建議,不如你讓李元木把人家娶回家做妾,這樣你既賺到陪嫁禮,又得了使喚丫頭,這不是兩全齊美的事嗎?”
這話夠毒!李氏不僅不生氣,還很想笑。李元青一時不大聽明白,只好靠在門框上,既不敢出去,也不敢多言。
啪!
何秀這回是真生氣了,猛一拍桌子,蹭的蹦到地下站着,指着麥芽,罵道:“死丫頭,你這出的啥鬼主意?你也太惡毒……”
麥芽冷冷的打斷她,“我再惡毒也沒有你毒,若是我猜的不錯,你這麼積極參與這事,一定是人家答應給你好處,有了好處,你連親人都可以出賣,我看你乾脆回去把你相公也賣了,這樣還能多賺一筆錢。”而且至始至終,不管何秀如何生氣,她都保持笑容。這就叫你氣我不氣,在氣勢上,何秀就輸了一大截。
李氏被她講的呵呵笑,“麥芽啊,她要是真這樣想,一點都不奇怪,只是我倒奇怪,我家元木當初咋就瞧上她的,腦子都丟到姥姥去了!”
何秀見他們兩人合夥欺負她,氣急敗壞的跺腳,“老太婆,你可別忘了,我也給你們李家生了兩個孫子呢,這沒有功勞,我還有苦勞吧,你至於合着外人這樣欺負我嗎?我要回去告訴元木,讓他給我做主!”
李氏扳下臉,“我還生了李元木呢,還把他養到成年呢,可他是咋孝敬我的?哼,你現在來跟我講這個,你真好意思!”真該生氣的人,好像不是她何秀吧!這世上還真有娶了媳婦忘了孃的,最可惡的是,跟着媳婦一塊來欺着老孃,若是當初知道李元木是這個性子,還生他做啥!
何秀被她堵的無話可說,可又不甘心就此罷休,便憤恨的放出話來,“娘,您說這些都沒用,過幾天,我跟元木再來瞧您,反正元青一日不答應,我就一日不罷休,咱們就耗着唄,誰怕誰!”說完,她拎起李小豹,就往外走。李小豹臨走了,不忘抓一把瓜子。
等瞧見他們走遠了之後,李氏忽然就泄了氣,喃喃道:“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主,她啥時候能講些道理,我都要去拜佛祖了!”
麥芽也笑,寬慰她道:“何秀就是這個性子,你就氣壞了身子,她也無心無肝,何苦去同她計較,她要怎地,就讓做去,難道她還有本事逼着元青跟人家洞房去不成嗎?”
李元青一直豎着耳朵聽屋裡面的動靜,這會竟聽見麥芽講什麼洞房,一下就急了,隔着窗戶,對她道:“我又不是傻子,怎會聽她擺佈,麥芽,要不我們儘快定親吧,這樣她就沒點子可想,看她還能玩出啥花樣來!”
瞧着李元青氣呼呼的俊臉,麥芽想笑也只能擱在心裡,面上海不能露的,不然他要以爲自己對他不信任了。
李氏也握住麥芽的手,正色道:“是啊,你們倆乾脆就把親事定了,我叫元青把家裡兩頭豬賣了,咱也不請誰,就自己家人吃個酒席,把你林叔他們請來,做個見證,我看就挺好,得了,我看這事也不用商量了,我現在就去跟你娘商量着,免得夜長夢多,真不知道又得生出啥事!”李氏急起來,也是一刻等不得,先前一直拖着,是因爲房子沒蓋好,這會房子都蓋好了,雖然家裡積蓄不多,但田氏也不是心眼小的人,就是禮少點,想必她也不會怪罪。
麥芽心裡涌出一股慌亂情緒,雖然一直以來,她就知道自己會同李元青定親,可事到臨頭,那種緊張無措的感覺,也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她小聲的問道:“嬸子,真得這麼急嗎?”
這回輪到李元青堅決了,“娘,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跟她講。”
李氏衝兒子笑了笑,以眼神鼓勵他。等李氏出去了,順帶着也把門關上,屋裡就只剩麥芽跟他。
李元青攥着拳頭,攥了又攥,站在那,跟個木頭樁子似的,看樣子,他比麥芽還要無措。他不講話,麥芽就不吭聲。直到李元青覺得自己儲存夠了所有的勇氣,才慢慢坐到她對面,擡起星眸似的眼睛,深深凝視着麥芽,過了半響,他才道:“麥芽,你願意同我定親嗎?你要是不願意,我絕不勉強,也不會有人逼你,一切全憑你心意。”
讓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講出情話,絕非易事,麥芽知道他說出這些話有多難,而一刻沒得到她的回答,他的心裡又該有多少忐忑。她柔柔一笑,道:“我要是不願意,還會來這兒嗎?還會給你做鞋嗎?”她笑着從身後掏出一個布包,先前出門的時候,她怕鞋子淋溼了,便包在衣服裡,進來之後,又跟何秀鬥了半天,一直也沒拿出來。
打開布包,裡面是一雙黑麪白底的寬口布鞋,因爲是男式鞋,不用繡花什麼的,鞋面就是簡簡單單。
李元青有些激動的接過鞋子,瞧他盡看着鞋子發愣。
麥芽催促道:“你傻愣着幹啥,快穿上試試啊!”
“哎,”李元青高興的忘乎所以,差點把鞋都穿反了。總算將鞋子套上腳,他下地踩了兩回。
李元青的腳跟冬生差不多大,她也是照着哥哥的腳給他做的,至於會不會合適,她心裡也沒底,不過,感覺應該不會錯。
果然,這鞋子如同跟着李元青腳長出來似的,因爲是千層底的料,穿起來也格外舒服,這種鞋最適合走山路的時候,透氣又耐磨。
李元青奇道:“你從來沒有給我量過尺寸,你咋知道我要穿多大的鞋?”
麥芽撐着下巴,支在矮桌上,沒有回他的問題,卻道:“你現在該知道,我對你是啥心思了吧?還要我講明嗎?”
還要嗎?當然不用,一切盡在不言中,李元青鄭重的點點頭,兩人相視而笑。
李氏迫不及待的要把親事定下,便去跟田氏商量着,也準備把自家的兩頭豬賣了。反正他家過年人少,吃不了那麼些豬肉,還不如都換成錢,另外蓋房子的時候,也從李太公那邊借了些錢,到了年底就該懷上了。
對於錢的事情,李元青反而不急,他最近接了幾單生意,除去買材料的錢,也賺了些錢,光是定親事,送彩禮,那是夠了的。
兩家既然要張羅辦定親宴,自然是少不了把李太公請來,還有李元青的兩個叔伯長輩,嬸孃們平時不走動,李氏也沒叫。而田家這邊呢,田家的親戚,田氏也不想叫,他們中能有一個讓你省心的嗎?到時候,好好一個定親宴,說不定還被他們攪和壞了呢。反正村裡跟他們相熟的鄰家也不少,請了他們來,一塊熱鬧熱鬧,那也是一樣的。
李太公親自找人擇了個良辰好日子,又把兩個娃的生辰八字,送給算命先生去批了一卦,這卦自然是撿好的說,壞的一概不提。有些事,說起來難,真要做起來卻也簡單的很。
就比如冬生跟麥芽的親事,以前田氏跟李氏就琢磨着要辦,可總也沒辦成,不是因爲這個,就是因爲那個,總給耽誤了,可這眼看就要辦了,卻也就那麼回事。
田氏也不像有些人家的長輩那般講究,因爲田家沒有長輩,上面輩份的人都去了,李家有李太公坐陣,田氏便差冬生去把孫夫子跟紀安山請來了。紀安山跟孫夫子,自是沒二話。都知道麥芽爹去的早,家裡沒有主事的,說是孤兒寡母,一點也不爲過。
他倆定親那一日,村裡不少人都跑來訂慶賀,反正兩家住的近,這家吃完了,再過那家吃。
也只有在這種日子,麥芽纔不用去廚房燒飯,由二妞跟林翠陪着她,快到中午的時候,鄭玉也來了,她是早幾天收到林翠的消息,說是麥芽要定親,她哪能不參加呢!
幾個女娃陪着麥芽,坐在她的屋裡,把屋門一關,幾個人脫了鞋子,盤腿坐到炕上,說起貼心話來。
田氏跟幾個林氏她們幾個都在廚房幫忙,她們早上在田家幫忙,過會再去李家,這樣兩邊都能照應得上。
田家院裡鬧哄哄的,忙的不得了。堂屋門口還貼着紅喜字,因爲不是正期,所以這紅喜字不用貼多,只要意思一下就成。
快到中午時,田冬生在門外放了掛鞭炮,一衆人簇擁着李元青往李家來了,他這是來接麥芽過去望門樓,跟他一塊來的,除了李家的叔伯之外,還有不少村裡年紀差不大的男娃,有他們在,這親事辦的才熱鬧。
二妞透着窗戶縫往外看,瞧着李元青進來了,忙放窗子,回頭對麥芽擠眉弄眼道:“喲,你家元青今兒穿的可真精神,他待會就要進來了,我們幾個要避避,給你倆騰出空間哪!”
林翠笑道:“不錯不錯,二妞,鄭玉,咱們到院子去,不然李元青見到屋裡坐了那麼些人,只怕是把他嚇到了哩!”
她們三個推推搡搡,鬧哄哄的一塊準備打開門,往外去,很不巧的正撞見,同樣要往裡走的李元青。
果真不出她們所料,李元青一張俊臉本來就已經很紅,現在紅的簡直快滴下血來。
二妞笑他道:“李元青,你幹啥這樣緊張,我們又不會把你吃了,你瞧瞧我們多識相,知道你要進來,我們馬上往外走,你可得抓緊時間跟我們家麥芽好好講些話,可別欺負她喲!”
二妞嘴皮子粗,連林翠都聽不下去,忙推着她,把她往外面搡。
李元青等他們都出去了,也不敢關門,就把屋門敞開着,走到麥芽坐的炕邊。
麥芽瞧他一副囧囧的模樣,好笑道:“你家那邊,今兒有人幫忙嗎?光靠李嬸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吧?”
“嗯,有幾個嬸孃過來燒飯,來的人不多,都是吃一頓就走,也沒有多忙,”每回單獨跟她相處,他都心跳加速,不敢擡頭看她,這回也不例外,直到聽見她講話,他纔敢擡起頭。
麥芽今兒也換了一身粉色的長裙,這裡畢竟是古代,但凡是大的喜事,女娃都得穿長裙,梳髮髻,她自然也不例外。
這件衣裙是李氏到縣城裡找人給她定做的,都是按老規矩來的,她的用度由男家購買。
她穿過來這麼久,這件衣服算得上最好的一件,絲質的面料很柔軟,顏色跟樣式也好看,下襬是百褶裙的樣式,走起路來飄逸的很。
李元青瞧她瞧的癡了,他一直都曉得麥芽是村裡百裡挑一的漂亮女娃,可他從沒有這麼近的仔細瞧過她。
彎彎細細的眉毛,黑幽幽的眼睛,睫毛又長又捲翹。她皮膚也很白,臉兒小小的,配那精緻的五官,漂亮的叫人只看一眼,也很難忘記。
麥芽歪着頭,指了指炕的另一頭,“你站着做什麼,快坐啊!”
李元青坐是坐下了,卻連手都不曉得該放哪,放腿不是,放桌上也不是,放兩邊,又覺着不對,總之,他光是糾結這一點,就差點沒把他急死。
堂屋裡,有紀安山講話的聲音,也有林德壽在講話,他嗓門大,一講話,就把人家的嗓門蓋過去了,也是因爲有他張羅着,田家纔不會顯得缺了啥。
田氏悄悄推門進來,看見李元青也坐着,笑呵呵的問道:“你娘那邊忙的過來嗎?他們馬上就要往你家去了,要不要給你娘帶點啥?”
李元青一見她進來,早一咕嚕站起來,畢恭畢敬的答道:“我娘把所有的事都準備好了,她昨晚一夜沒睡就在準備了,家裡還有我幾個嬸孃在幫忙,忙的開!”
田氏連連點頭,欣慰的道:“那就好,你跟麥芽,都沒了爹,我就怕辦事的時候,家裡沒主事的,心慌啊,好在你林叔他們都過來幫忙,有了孫夫子跟村長坐在堂屋,我心安多了。”
麥芽道:“娘,我舅舅來了嗎?”
雖然他們沒通知舅舅家,是怕舅媽那張烏鴉嘴,在人多的場合沒把風,再講出些不合禮數的話。可孫茂才畢竟是麥芽唯一的親舅舅,田氏也沒姊妹,要是唯一的舅舅再不來,那真一個不像話,只怕田氏心裡也不好過。所以提前幾天,麥芽就通過王根生,讓他悄悄帶話給孫茂才,只說她親外甥女要定親,也沒說要他一定,來與不來,全憑他一份心。
麥芽現在之所以這樣問,那是因爲她聽見舅舅講話的聲音,他似乎剛來不久。
田氏聽到她問,也笑了,“沒想到你舅舅還是有心的,也沒帶你舅媽跟兩狗剩,狗蛋,就他一個人來的,剛剛纔到,正幫着清點回頭禮。”
正說着話,孫茂才推門進來了,“大姐,那鵝紅還沒抹呢,你把紅擱哪去了?”照例李家送來的公鵝公雞,都得由女方家換上母的,再抹上紅,一併送回去。另外,李家還送來現蒸的兩筐饃饃,都印上花紋,這是用一種野果子蘸着紅,印上去的,就是爲了圖個好看。
田氏回過頭,“那紅我用水化了,不是都擱在院子裡呢嗎?你咋會找不到哩!”
孫茂才探進身子,纔看見李元青跟麥芽,李元青跟他打了招呼,孫茂才也和藹的笑笑。按照老禮數,定親要請人喝喜酒,俗稱吃甜酒,來吃飯的人,不管是不是親戚都不用掏份子錢。等到正式成親那天,才需要上禮。今天的酒宴,等於是預定人數的。
孫茂才的確沒找到抹紅,纔會進來問田氏,這事耽誤不得,田氏也顧不上跟李元青交待幾句,打開門,便出去了。
等她走了之後,孫茂才搓着手,不無窘迫的道:“芽,舅舅挺對不住你的,你跟你哥哥的親事,我一點忙也沒幫上,是舅舅沒本事,你也別怪你舅媽,她就是一張嘴壞,不管說了啥話,你也別往心裡去,只當大風吹呢!”
李元青想讓孫茂才坐下,可孫茂才直搖頭。
麥芽溫婉的笑道:“我知道舅媽是啥人,不過,您今天是揹着她出來的嗎?回去之後,舅媽不會找後賬吧?”
“不會不會,我跟她說,要去縣城辦點事,她孃家那邊,也有個男娃要定親,她正忙着這事呢,把狗剩跟狗蛋都帶去了,怕是明天才能回來,”孫茂才本性就老實,也不懂得說謊。
麥芽哦一聲,這不奇怪,在算命先生眼裡,一年當中的好日子就那麼幾天,大家趕在一塊辦事,並不奇怪。
孫茂才一時不曉得說什麼,握拳乾咳了幾聲,纔想起來要囑咐李元青幾句,無非都是長輩叮囑下輩的話。什麼麥芽以後就交給你了,要好好待她,不能欺負了她,兩個人成了親,就得好好過日子,彼此多擔待一些。
原本麥芽心裡對定親沒什麼特殊的感覺,以後成了親,也頂多從田家住到李家,兩家人住的這樣近,還不是跟沒搬一樣。可這會聽到舅舅囑咐的話,不何爲何,她心酸酸的,又暖暖的,止不住的鼻子發酸,就要流下淚來。
李元青認真的聽着,直到田氏在外面喊孫茂才,他的講述才停止。
等他走了,李元青對麥芽說道:“其實你舅舅還是挺在乎你們!”
麥芽嘆了口氣,“那又有什麼辦法,遇上那麼一個舅媽,再好的舅舅,也不親了,就跟你哥哥一樣,何秀還有來找過你嗎?”
自從兩家定下日子之後,何秀跑來鬧過一場,最後也沒得到什麼好處,很不高興的走了。今兒他們定親,她不相信何秀能無動於衷。
李元青皺了下眉,“因爲有太公在,她今兒沒敢來,太公來之前還去她家特意警告過,說是,他當初不過是隨口說說,做不得數,哪成想,他們家把主意打在何秀身上,想讓何秀去說媒,這裡面牽扯到多少利益糾紛,他們就不得而知了。”
麥芽瞧見他似乎還在煩惱,便走過去,伸手撫平他眉頭上的褶皺,輕聲道:“等咱們定了親,我就是你未過門的媳婦,你還怕我鬥不過她嗎?我保準叫她每回都吃夠癟子再走!”上回何秀的確被她氣的不輕,居然說讓李元木納妾,這不是打她的臉嗎?聽說那幾天何秀咋看李元木都不順眼,兩人爲此大吵了一架。
李元青頭一次跟麥芽站的這樣近,都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她的手指,也在他額頭撫過,軟軟的,原來女娃的手跟男娃真是不一樣。他沒有再說話,只露着兩排雪白的牙齒,衝她樂,有點傻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