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瞧她想的那樣遠,不免揶揄道:“這當了孃的人就是不一樣,以前我可聽說,你死活都不肯進縣城的,娃兒一生,連喜好都不一樣了,既然你下定決心開客棧,我就幫你留意着,碰上合適的房子,一定通知你,噯,這幾天你不走吧?若是不回去,我便帶你們去轉轉,莊縣也不大,能開客棧的地方,攏共就那麼幾處,一天也就轉完了。
麥芽一想也是,與其讓她幫着跑,不如他們自己親眼看過,想到此處,便道:“那咱們可說好了,明天你一定要陪我,不許變卦哦!”
花娘攬着她的肩,邊走邊笑道:“你覺着我是那樣的人嗎?走吧,咱們還是先去宏家瞧瞧,既然你想開客棧,那咱們就去參觀參觀他家的,也好有個參考,若是你拿出的法子,讓我信服,這客棧我便入一股。”
麥芽轉頭看她,“你咋知道入股一說?”
花娘眼睛撇了下四方貨棧的方向,麥芽心下立刻明白,敢情黃大全這小子,也是大嘴巴啊。
花娘道:“現在這分股入錢的法子,早在縣城裡傳開了,好多人都模仿着來,不過,我覺着他們弄出來的分股制,沒有你弄的詳細,只怕日後要惹出亂來哦!”
兩人說着便走宏記客棧門前,這扇大門,麥芽以前經常路過,卻從沒有進去看過,算得上既熟悉又陌生吧!
花娘整了整衣裙,以眼神示意麥芽跟在身後,隨後她便先進了店裡。
“喲,這不是花娘嗎?啥風把您給吹來了?”走過來迎接的是宏寶,他也是算是少東家,出現在這並不奇怪。不過,人雖不奇怪,但這人臉上的笑,卻直叫人作嘔,尤其是想到他對林翠所做的一切,麥芽便氣不打一處來,真恨不得衝上去,對着他的臉踩上幾腳。
麥芽對他是沒好臉子,可宏寶卻是一眼就看見她了,總覺着這女子面熟的很,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一般只對沒成親的女娃感興趣,那成過親的,破了身,也就沒什麼值得看的。所以他即使見過麥芽,也沒往心裡去。但此刻廳堂裡燭光亮的很,他纔看清,眼前的少女,不光身材好的沒話說,還別有一番成熟女性的韻味,令他捨不得移開眼睛。
花娘重重咳了一聲,她也看見宏寶眼裡的色光,忙高聲道:“宏大少爺,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嗎?怎麼連杯茶水也沒有?”
宏寶本就是萬花叢中過,沾得一身粉的賊貨,見着花娘不高興,忙賠着笑臉,又是看茶,又是讓座,招呼的熱情周到。等坐下之後,宏寶才問道:“不知花姐姐過來,有何事?”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還不忘在花娘跟麥芽身上打轉。花娘也是他惦記好久的,像她這般似水嬌媚的女子,實在招人心癢難耐。
麥芽神色自若,並不因他輕薄的眼神而顯的拘束,可在心裡卻將宏寶鄙視了無數遍。
花娘開門見山東,也不跟他廢話,“你這店裡的確有味道,可你妹妹也不該帶着人去鬧事,有問題,找到解決辦法就好了,鬧事能起作用嗎?如意小吃,雖說沒背景,可人家畢竟是初來乍到,你們要是真做過份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是人,要想安安穩穩的做生意,還是安份些的好。”
宏寶嘻皮笑臉的道:“花姐姐說的是,回頭我一定好好管教妹妹,不過這臭味卻是事實,連着我身上天天也是臭豆腐的味,出去叫人一聞,人家還以爲酷愛這一口呢!”
他講的是笑話,可麥芽卻不買他的這個賬,只聽她冷臉道:“你要是能管教,就不會慣出她這般的性子,廢話不多說,花娘說可以給你提供香料,擺在店內,薰了香後,自然能把臭味掩蓋過去,只不過這薰香的錢,卻要你們自己掏。”花娘不是慈善家,香料也不是俗物,用起來自然是很費錢的。雖說是二妞的店引起的,可影響的是宏記,又不是她,要不要用,還得宏家說了算。他要不用也可以,繼續受着臭豆腐的薰陶吧!
這時,客棧後院,掀簾子走出來一個眼露精光的瘦弱老頭,手裡把撫着兩隻大核桃,看得出,他玩這核桃玩的許久,核挑的表面已經被磨的很光滑。麥芽雖不懂玩核桃這一行當,卻也知道能拿來賞玩的核桃,要求極高,都是野生的,難得一見的極品核桃。比如他手上玩的,一個至少值幾兩銀子。這人不是宏有成,又能是誰呢?
想起當初,謝文遠退親時,他跑到田家驚天動地鬧的那一場,跟現在的模樣,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完全是兩個人嘛!
宏有成半眯着眼睛,一副不屑的樣子,輕蔑道:“我們店裡可以薰香,也可以擺幾盆花,沖淡臭豆腐的味,可這銀子非得王大慶出不可!”他說的語氣極爲篤定,好像板上定釘。而且他一出來,宏寶就不大敢吭聲了,連媚眼也不敢隨便拋了,看樣子,宏有成纔是當家滴。
花娘臉色微變,坐直了身子,笑道:“宏掌櫃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臭味雖是他們引起的,可受害的卻是你們家,你不買薰香,那是你的事,也不關別人的事。”
“他們不過是小本生意,根本負擔不起提供你們這薰香的錢,宏掌櫃,你這樣說,分明是在爲難人,”麥芽對黃家人都沒什麼好感,加之,上回宏有成在田家鬧的事,以及這一件件,一莊莊的恩怨,她可都記着呢!
宏有成終於睜開眼睛,精光四溢的眼珠子,在麥芽身上掃了一圈。先前講話的時候,他還沒認出這女娃是誰,此時一看纔想起,她是田家的閨女。同樣,他對田家人一樣沒好感,恨不得除之後而快,“丫頭,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我們也是站在自家生意的角度考慮,怎能說是爲難他們,王大慶要是不滿意,他可以換個地方開店,這莊縣城也不是隻有這一處店鋪,我家客棧是先開的,他的鋪子是後來的,這凡事都得講個先來後到吧?這理,走到哪,我也說的過,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要不,他儘快把店牽走,要不,我便找人幫她牽!”
見他放出狠話了,麥芽反倒不怕了,鎮定自若的道:“喲,看樣子宏掌櫃是想動用官家的力量是吧?那好啊,等你動手的那天,可要記得通知我,我一定找人放幾卦鞭炮,再敲鑼打鼓的讓全城的百姓都曉昨,宏記的掌櫃是個怎樣行事之人!”
花娘轉頭看麥芽,她是沒想到,一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丫頭,說出的話,竟比她這個商場老手還厲害。看來,她真得對麥芽刮目相看了,或許跟她合作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宏有成氣的鬍子直抖,他猛的攥緊那兩棵核桃,滿臉陰鷙的盯着麥芽道:“你敢威脅我!”她要敲鑼打鼓的讓人知道,豈不是就叫他無法行事嗎?
麥芽微微一笑,“宏掌櫃此事詫異,我哪裡敢威脅您,我是好心好意的幫着您呢,這麼大的動靜,要是偷偷摸摸的辦,不讓人知道,那多可惜,不如讓大家都看清楚,您放心,到時候,我一定奏請縣老爺,獎賞您勤勞有功!”
花娘適時打起和睦招牌,笑道:“宏掌櫃,大家都是開門做生意的,又都是鄉里鄉親的,您何須去爲難一個不起眼的小鋪子呢?教人知道,還不得說您店大欺客?常此以往下去,您這客棧生意,肯定要受影響的,不如以和爲貴,和氣生財嘛!”
宏有成又閉上眼睛,看樣子是氣的不輕。宏寶給他端了凳子,叫他坐着。過了一會,宏有成大概是喘氣的夠了,這才睜開眼睛,憤憤的道:“我家的生意只會蒸蒸日上,豈會受到這等俗事的影響?也罷,我倒要看看,她的店能撐多久!”
麥芽忽然笑了,“宏大掌櫃,這種大話,還是少說爲妙,難道您沒聽過一句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就有人搶了您的生意,這可說不定!”
宏有成看着她,慢聲道:“那老夫就靜候這一日了,慢走,不送!”
出了宏記,麥芽回頭看了眼高懸的匾額,心中默默下定決心,等到那一日,她親手打敗了宏記,看那老頭還有何話說。
宏寶見老頭子進屋了,追出來,一副色眯眯的模樣,“兩位請等等,呃,我能問一聲,這位姑娘貴姓嗎?”他指的姑娘當然是麥芽。
花娘一把拉過麥芽,擋在她身前,雖是笑看着宏寶,但眼神裡卻有着冷意,“宏寶啊,改天我替你做個媒如何?你知道北門有家姓胡的,你也知道他家有個閨女……”
她話沒講完,宏寶就跟見了鬼似的,迅速轉身往家裡跑,啥也不敢問了。
麥芽看的驚奇,要知道宏寶色膽包天,色心犯上來,就是宏有成也管不到,爲何花娘幾句話就把他給嚇跑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花娘所說的胡家閨女,要麼就是長的奇醜無比,要麼就是性子暴躁,宏寶不敢惹。
花娘咯咯的笑,“瞧見沒有,這就叫一物降一物,別看宏寶這會猖狂,但你不知道吧?他從不敢去北門那塊,就是非得經過不可,那也是繞着走。”
麥芽更奇了,問道:“難道北門有老虎?他怕給老虎吃了?”
兩人邊說邊往回走,花娘細細對她說道:“北門那塊的確是有個老虎,還是隻母老虎,縣令夫人就姓胡,而這胡家,卻是縣令夫人的妹妹,你說這關係近不?這樣的人家,要是再有個惡閨女,跟宏寶那是絕配啊!”
花娘講起話來風趣的很,本來麥芽心裡還有些鬱悶,經她一逗,也笑的前俯後仰。
原來這胡家的女兒,一直就是宏寶的剋星。小的時候,因爲她膽子大,身板比男娃還壯實,加之又有縣令這一層關係,所以她自小就跟男娃一樣在學堂裡唸書。而宏寶此人,小時就壞的很,是從根子壞的。別人不敢惹他,唯獨胡家丫頭,每回抓到,就得把他暴打一頓。宏寶是想還手的,可惜打不過她,又不能去告狀。久而久之,就像老鼠見了貓,躲她遠遠的。
那位女英雄,也因着自己臭名遠揚,到了二十歲的年紀還沒嫁出去。誰敢娶啊?一個不聽話,就是一頓暴揍,個頭又高又壯,像宏寶這樣的個子,站在她跟前,她一隻手就能提起來,跟老鷹抓小雞差不多。
麥芽回家把這事跟田氏他們講了,也把他們逗樂了。田氏直說,宏寶這樣的人就該讓胡家丫頭管管,他倆在一起,那真是絕配。
晚上睡覺時,麥芽跟李元青商量着盤店的事,她說的時候很注意用詞,不想讓李元青着覺着什麼事都由她做主。這裡畢竟是古代,男人是女人的天,沒有絕對的平等。李元青畢竟也是古人,他嘴上不說,難保心裡不會覺着彆扭。
李元青倒也沒生氣,他摟着麥芽,一面沉思道:“明日我跟你一起去鋪子,要要看中了,錢的事情,咱們另想辦法,最好是能弄到大些的鋪子,我可以在縣城裡開個木工房,如此一來,咱們就有兩份進項,便也不用擔心成本的問題。”
對他的理解,麥芽感到很欣慰,也很溫暖,她摩挲着李元青的胸口,低喃道:“等客棧步入正規,咱們也可以學爹爹那樣兩邊跑,可我就是捨不得家裡,你想啊,那後山上有那麼多的果樹,水塘也弄起來了,可現在卻要在縣城裡待,要是能把家也搬來,那該有多好。”
李元青寵溺的捏了下她的俏鼻,笑道:“你呀,別太貪心,有所得必有所失,家裡的地也不會跑了,等到牛牛長大,咱就把鋪子交給他管,咱倆回家享清靜去,你說好不?”
麥芽一想也是,他們出來掙錢,本來就是爲了孩子考慮,牛牛總會長大,再過個十幾年,他便成了家裡的頂樑柱,以後再有弟弟妹妹,這些個產業,哪還用得着他倆操心。這就叫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想到此處,麥芽的心境也算開朗許多,便跟李元青一起籌劃起來。
可這話容易講,事情卻不容易幹。現在臨時找鋪面,要大,又要便宜。真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了。
次日,花娘帶着他們,在穿城必經之路走了一遍。當然,他們也並不都是看鋪面,有些臨街的宅子也看。開客棧需要場地大,光是臨街的客店面,肯定是不夠的。最好是有大些的宅子,買來之後,裝修一下,再開個門臉就成了。
走了半天下來,麥芽有些泄氣,加上太陽曬的有些熱,三人便坐到路邊的茶攤上喝杯涼茶。
快到五月了,臨近正午,太陽還是挺厲害的。
麥芽瞧見花娘熱的小臉通紅,挺過意不去的,可是路邊的茶攤上也沒什麼好茶,她便讓李元青買了些糕點回來,她們邊吃邊聊,也好歇歇腿腳。
麥芽這回出來沒帶上牛牛,她是餵飽了牛牛纔出來的,過會田氏還要弄點米糊,再煮個雞蛋。牛牛現在可以吃水煮的雞蛋,前世的人到處找笨雞蛋,她此時就有一點好,不用找,到處都是笨的。水煮的雞蛋也最有營養,不過喂小娃的時候也得有耐心。小娃本來吃的就慢,加之牛牛又調皮,一個雞蛋得喂上小半個時辰。
花娘瞧着麥芽低頭不講話,就知道她想娃了,便笑道:“要不咱們明天再找吧,這找房子,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找到的。”
麥芽已經覺着很不好意思了,哪能再勞煩她,“咱們再找一會,好歹也得找到中午,可不能讓你空着肚子回去。”
李元青也道:“就是啊,耽誤你這麼久,不吃飯怎麼行,要不待會還去老爹那裡吃吧?”
花娘笑着推辭道:“咱們之間還需要客氣嗎?吃飯就不必了,回頭把牛牛乾孃這個位子讓給我就行了。”
看她笑的眉目如畫,麥芽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成啊,牛牛有了一個乾爹,再認一個乾爹也未嘗不可,多個爹爹疼愛,他也比別的娃幸福,這另一個乾爹的位子非秦大哥莫屬,你們說如何啊?”
花娘難得臉紅,露出女兒家的嬌羞之色。
李元青也看出來了,不過,這是她倆之間的話,他不好多嘴。
正說着,前面街巷走過來一人,居然是揹着藥箱的秦語堂,看他步伐神態,像是剛給人看過病,正要往藥鋪裡去。他一擡眼,也瞧見坐在涼亭的幾人。李元青站起來招呼他,兩人寒暄了幾句,他便一同坐下。李元青讓茶館老闆,又上了一隻茶杯。
麥芽瞥了花娘一眼,發現她此刻連神色都變了,以往輕浮的笑,現在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溫婉如玉的嬌滴滴的模樣。瞧她這副模樣,麥芽想到剛纔的話,擇日不如撞日,有什麼比聊談時說起更好的呢?、
想到此處,麥芽笑着對秦語堂道:“秦大哥,我們剛纔正在說你呢,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秦語堂自然得問問,“哦,說我什麼?不是在講我的壞話吧?”他難得開一個玩笑,臉上也浮現少有的漠然之色,比平時的棺材臉多了幾分人氣。花娘不自覺的便看呆了。
李元青接過話,道:“我們在說,該給牛牛認個乾孃,咱們家也有這個風俗,認了乾爹乾孃,可以保小娃兒平安的,麥芽也說,她跟花娘最投緣,想拜請花娘做牛牛的乾孃。”他們都自動忽略先前黃大全提過當乾爹的想法,跟這兩位將來的姻緣比起來,當然是此事比較重要,等回頭他們再生一個,再把給黃大全做乾兒子,也就是了。
麥芽道:“花姐對我,如同親生姐妹,這乾孃肯定就是她了,秦大哥這乾爹的位子,你可跑不掉了,既然要認,就得準備個見面禮,好叫人知道這娃是有乾爹乾孃的,你們看如何啊?”
秦語堂看了眼花娘,眼神裡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本來做牛牛的乾爹,他自然是樂意,可如此一來,就要跟花娘扯到一塊了。
花娘見他不說話,又發揮她主動的本性,眸含春淚的問道:“秦哥,你不說話,是不是不樂意?若你真是這般想的,那……那我只好對麥芽說抱歉了。”
麥芽趕緊打住她的話頭,“花姐,你千萬別多想,秦大哥可不是這種人。”
李元青也催秦語堂,道:“你要不反對,這事就這麼定下了,回頭我跟麥芽擺個酒,讓牛牛正式拜拜。”正式拜,跟嘴上說說,那可不一樣。不管牛牛長到多大,都得尊稱他們一聲乾爹乾孃。如同伺候父母親一般,孝順他們。當然了,要回報就得有付出,這乾爹乾孃的,也不光是講幾句好聽話就罷了的。
比如李氏認了秦語堂做乾兒子,時常得就惦記着他,逢年過節,就得想着給他做衣裳,做鞋帽。加之,秦語堂親生爹孃都已故去,他跟李氏的關係也就更近了一步,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他們三個合起夥來講,秦語堂不答應也得答應了,“那便如此吧,我是沒意見。”
花娘聽了這話,自是樂在心裡,想到等牛牛會說話時,一口一個乾爹乾孃的叫着,那樣的場景,她想想就覺着幸福。
看着花娘滿臉的欣喜之色,麥芽卻很心疼她,明明愛着的人,就坐在對面,可人家卻對她不理不踩,此番心境,不是身臨其境,又怎能體會。
幾人再次說起租房子的事,聊着聊着,聲音未免大了些,引得茶館老闆也湊過來。
這茶館本就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到了傍晚或者午後,經常聚集許多人,在這裡點一壺,跟幾個朋友天南地北的聊天。
茶館老闆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午漢子,又矮又瘦,脊背因爲長期對着客人彎着,時間一久,便成了駝背。他見李元青幾人在討論租房子的事,還以爲他們是想在縣城買宅子,便跟他們閒聊起來。他在家排行老四,也沒大名,前面帶個姓,就叫王四。
那王四站在茶桌邊上,對他們道:“幾位要想租房子,那問我啊,這附近幾條街的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那您跟我們說說,我們也的確在找房子,倒也不是急着找,想先看看再說,”李元青示意他坐下說,反正這會也沒什麼客人。
王四也不講究,自己到邊上搬了個凳子,坐到一邊,對他們講道:“在縣城裡住着,搬來搬去是很平常的事,有些是要賣房子換錢,拿了錢去幹別的事,有些人是想在城裡置辦產業,以後好飛黃騰達,就比如那家……”
他順手一指,麥芽他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秦語堂忽然道:“那不是趙家嗎?他家住的好好的,怎麼會賣房子呢?”
秦語堂這樣講,是因爲他去趙家看過病,算得上有過幾面之緣。
王四滿臉不屑,“這話他對外不好說,要賣房子,也是偷偷的賣,你們當然是不曉得,我也是聽客人說的,他們都是去看過房子,在我這裡歇腳,要不然我咋能知道呢,至於他家爲什麼要賣房子,這我還真說不清,好像是要全家搬到京城去,也不知攀上哪門親戚,就想着到京城撿金子去!”古時對一國的都城,都有遍地黃金之說,豈不知,就算有黃金,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命撿。
李元青問道:“那你可知,他開了什麼價?”
王四想也不想的道:“當然是開了高價,要不然咱那麼多人看了,全都沒談攏呢!他那房子挺不錯的,又寬敞又亮堂,可惜了,出那麼高的價,鬼才肯買他的。”這時,有客人進來喝茶,王四便起身去招呼客人了。
花娘看了眼秦語堂,然後說道:“秦哥,既然你去過趙家,那不如帶我們一塊進去瞧瞧,他這宅子的位置的確不錯,既不在主道上,又離的不遠,有動有靜,正是開客棧的好地方。”
秦語堂喝完杯裡的茶,“行,事不宜遲,現在就去看看吧!”
李元青起身付了茶錢,一行人便往趙家門口去了。還沒走到門口,就被一聲狗叫嚇了一跳。
花娘嚇的後退一步,直接躲到秦語堂身後。麥芽也吃了一驚,李元青急忙拉住她,將她護在身後。
倒不是他們嬌情,而是這狗的叫聲,實在很嚇人。他們一靠近那門,狗叫就從門那邊傳來,期間還伴隨着狗爪子撓門的聲音,好像隨時都要衝出來咬人似的,聽這動靜,絕不是一般的狗。
裡面的人聽見狗叫,便走過來開門,一邊喝令那隻狗不準再亂吼。
門一開,走出來的,是個六十朝上的長者,胖的很,一個人站在那,愣是快把門堵了,那人見着家門口一下子站了四個人,愣了下,板着臉道:“你們……”接着他又看見秦語堂,表情馬上變了又變,換個和藹可親的笑容,“原來是秦大夫,不知秦大夫到我府上,有何貴幹?”
秦語堂忙回禮道:“哦,趙員外,我們是來打聽房子一事。”
越老頭眼神閃了閃,忙把幾人請進屋裡。經過大門口時,李元青把麥芽拉在身後,花娘自然也是怕的,因爲那狗的嘴巴長的像狼嘴,吐氣的時候舌頭伸的老長,一看就不是善類。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秦語堂都理當護着花娘,這是風度問題。
進了院子,麥芽跟李元青眼前都一亮,這院子可真大。眼前的庭院,足有上百平米,也沒有種樹,全都鋪着青石板磚。也看的出,這家人很乾淨,院子裡連一片落葉沒有,也不像農家的院子,不是雞屎就是鴨糞的。
院子的三面,全是一排一排的屋子,想來趙家人口還挺多。不過現在都沒什麼人了,院子裡除了這隻狗,就是趙員外,空間太大,便顯的很冷清。
進了廳堂,趙員外讓家裡唯一的僕人送了茶水過來,隨後自己也陪着他們坐下講話。
李元青開門見山的道:“聽說您家的宅子要賣?我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是否屬實,所以特地前來看看。”
趙員外摸着山羊鬍,半眯着眼睛,滿眼的精明,慢聲道:“哦,幾位是想買宅子?”
李元青看了麥芽一眼,而後才道:“是想買,不過倒也不是現在,就是聽到了,所以過來問問,要是價錢合適,談談也無妨,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您說是不是?”
麥芽沒想到李元青談起生意來,還真有兩下子,說的不溫不火,還掩藏的極好。雖然他們是對準來買宅子的,可也不能直言,要不然人家該坐地起價了。
花娘跟秦語堂都不說話,這談買賣的事,他們可插不上手。
趙員外擡起眼睛,瞧了李元青一眼,“話是不錯,可你們要是誠心買,我們才能談價,若是隨便看看,那談來又何用呢?”
李元青呵呵笑了,沉穩的模樣,一點都不像之前溫柔敦厚的李元青,“員外此話說的不對,要是咱們談的好,那這生意便是成了,若是不好,也沒關係,只當竄個門。”
趙員外見他說的話十分得體,也不再繞彎子,做生意本來就是你情我願,“既然如此,那我便實話實說,我家人都去了京城,這房子空着也空着,你也知道房子擱久了不住人,也不好,所以就想找個合適的買家,這屋子前後一共兩進院,前面是大院子,後面還有個小院子,洗衣做飯這些活都在後院做,後院也寬敞,幾位要是有興趣,可以去瞧瞧,老夫性子直,說話喜歡直來直去,你們先把宅子看過一遍,然後咱們再來談價錢,要是不看,你們或許會覺得,我開的價太離譜。”
李元青站起來,道:“那就打擾了。”他隨後拉着麥芽,讓他唯一的僕人帶領着,在宅子裡,前前後後轉了一圈。
秦語堂跟花娘沒有跟來,他來過這裡,無需再看,而花娘也藉口楊歇歇腳,便叫他們夫妻倆看好就成了。
李元青一直緊緊牽着麥芽的手,生怕那隻狼犬不識相的又奔過來,嚇着他的嬌妻。
話說回來,這房確實不錯,因爲周圍沒有高層建築,陽光通透,從早照到晚。後院也很乾淨,有井,有廚房,還有幾間閒置的空間,是用來堆放雜物的。
後院還有個門,麥芽走過去拉開一看,那後門直對着的也是一條街巷,只不過偏僻了些,不似大路那般繁華。有些倒夜香,或是泔水的,便都從這裡走。
再從後院走到前院,那小僕帶着他們把每個屋子都看了一遍,屋子的面積各有不同,除了老員外住的主屋,其他屋子都不是很新,也不會是用來住的。
看了一圈回來,麥芽瞧了李元青一眼,知道兩人有話要說,那小僕便退開了,把空間讓給他倆。
麥芽迫不及待的詢問他,對這宅子的感覺。
李元青自然是滿意的,“這宅子夠大,又是鬧中取靜,你瞧這一排排的屋子,用來開客棧,是最好不過,雖不像宏記客棧,樓上樓下,顯的緊湊,但如此一來,也方便客人擺貨,只不過,這宅子這樣大,價錢肯定不便宜。”
就是他不說,麥芽也心知,這宅子豈止是不便宜,肯定貴的要死,“要不咱們先去問問價錢,問好了,再做商量。”
李元青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他倆對這宅子都很滿意,但這滿意不能表現在臉上,到了廳堂裡,還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
趙員外見他倆回來,忙問道:“兩位都看完了吧?對我這宅子,感覺如何呀?”
李元青跟麥芽對視了一下,還是由麥芽講了,“總體感覺是不錯,也還過的去!”她這話說的也極有學問,既沒有充分表現出喜歡,也沒流露出不滿,讓人捉摸不透。談判這種事,誰先露底牌,誰就輸了。
趙員外這下真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他是真想賣房子,早些賣掉,他就能拿着銀子去京城找親戚。可之前託人找了不少的買主,卻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一直沒談攏。其實沒談攏的主要原因,不是價錢,還能是什麼呢?他想了下,摸着鬍子,道:“幾位還真是談生意的高手,這樣吧,我跟秦大夫也是舊識,看在他的面子上,宅子的價格,我給你們優惠些,一口價二百兩!”
乍一聽到這數字,麥芽跟李元青心裡都忽忽的跳動。要知道,當初黃大全盤下那家店裡,人家一張嘴一百兩銀子,還是他們四家人湊的,眼下這二百兩,以他們的經濟實力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花娘一直沒做聲,就是在等着趙員外放價,但只要有價,事情就好談了,只見她面上柔柔一笑,“趙員外,您可真會說笑,這是宅子,又不是店鋪,您開價二百兩,還說是優惠,咱們也在縣城裡打拼這麼久了,難道我會不知道城裡宅子的價格嗎?而且恕我直言,您這宅子,一般人買來沒用,我說的對不?”
她一語道破這宅子一直賣不出去的另一個原因,也就是除了價錢太高之外的另一個主打因素。這麼大的屋子,就是一家有十口人,也住不過來,那要這麼大的屋子幹啥?還怕晚上鬧鬼呢!加之,縣城裡新來的富戶也不多,又貴又不實用,果真是華麗而又不實用的東西。
趙員外臉色變了又變,呵呵笑道:“花娘說的話,老夫不想反駁,老夫只是賣個宅子,至於這宅子以後要做什麼用,那我可管不着,可這宅子的面積是實打實的,一點都不摻假,幾位看了這麼久,也是誠心買,雖不是店鋪,可你們買去,不也是當店鋪用嘛!”
麥芽心道,這老傢伙真精明,他們從進門到現在,都沒透露過,這宅子買來是要開店的,真是老謀深算。
李元青臉上綻開一個笑容,“我的店能不能開起來,這還不一定,但我們買的畢竟不是店鋪,豈能用店鋪的價格來衡量,您說是嗎?”
趙員外也笑,他開的價確實不低,但這樣大的面積,要真是依着店鋪的價格買,可就不止這個價了,“小夥子,你可真會說話,堵的老夫都無話可說了!”
麥芽一直細心聽着,也在努力尋找突破口。就在這裡,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悶雷聲。算日子,快到端午了。每年春末的時候,此地都會迎來春季的黴雨季節,也就是說,會連綿不斷的下雨。要是運氣不好,這雨會一直下,到時大河道就會漲水,不宜行船。要是再趕上鬧洪災,可就是一場大災難了。
想到此處,她忽然笑了。秦語堂眼角瞥到她這笑容,他也瞧見外面的雷聲了。貌似今年的雷雨季來的很早,這絕不是好事,往往來的越早,雨勢便越大,他看着神情自若的趙員外,慢吞吞的說起閒話來了,“今年這雨季來的可真早,要是真下起來,沒有十天半個月是停不了的。”
花娘腦中靈光一閃,立即也聽明白了,也笑道:“是啊,這雨季一下起雨來,就沒完沒了,要是漲大水,大河道怕是不能走船了,到時候要運貨,可就得走陸路,哎呀,聽說陸路不好走,要是去京城的話,等於繞了三倍的路程,要是再碰上個意外,可真是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