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一邊用袖子擦着水,一邊解釋道:“回來的路上,天太黑,沒看清腳下,陳叔的腳踝就被樹枝劃傷了,不曉得有沒有傷到筋骨,娘,你快打熱水來,把血擦擦,咱家還有草藥吧,也都拿出來,先把血止住了。”看着那血往外冒,怪滲人的。
田氏愣了神,一下子也沒明白過來,直到冬生又催了她一遍,她這才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廚房跑去了。這一路上跌跌撞撞,端在手裡的水盆,都差點飛了出去。
好不容易端着水盆到了堂屋,李元青跟冬生二人已經把陳二順溼透的衣服脫了下來,這三人身上都是泥,就跟從泥地裡爬出來似的。
田氏放下盆,急着道:“我去拿藥,拿衣服。”她擱下東西,又匆匆進了裡屋,再出來時,不光抱着乾淨的衣服,還有一牀小薄被子,一股腦的蓋到陳二順頭上。
冬生蹲了下去,用蘸了水的布,把他的傷口清理出來,敷上草藥。他們家是土草藥,先前上山的時候順帶着採回來的,放在外面太陽暴曬過後,壓成粉末,要用的時候拿溫水泡開,附在腿上之後,外面包上一層白布,用以固定就成。
李元青也看了他的傷口,道:“沒事,就是劃破了皮肉,沒有傷到筋骨,不過失血挺多的,這傷口一時半會不要移動,否則還是會流血。”
田氏連連點頭,一時間眼神有點飄散,“噯,我知道了,你倆也趕快去換衣服,別再着涼了。”
冬生催促李元青趕快回去,免得麥芽擔心,他自己也去洗洗乾淨,回頭再把陳二順揹回房屋。
他們都各自幹事情去了,田氏坐到陳二順邊上,看着他現在弄的這副模樣,無奈的嘆了口氣,“早叫你回縣城去,你不幹,現在弄成這樣,要是再留下啥毛病,我看你咋整!”
陳二順咧着嘴,一個勁的衝她嘿嘿傻笑,“不是沒事嗎?莊稼人都在田地裡幹活,磕磕碰碰的,那不是很正常嗎?我小時候摔過比我還狠的,喏,就在大腿上,老長一個疤,”說着,他就要掀開褲腿子給田氏看,“當時那個郎中都說我沒救了,流那麼多的血,當時年數也小,能活過來就算不錯的了。”
田氏一見他掀褲腿子,忙用手去擋,“你說歸說,幹啥要掀衣服?快放回去,冬生馬上就要出來哩。”
陳二順看她臉頰紅紅的,慢騰騰的把衣服放下了,嘴上狡辯道:“我就是怕你不相信,小時候受那麼重的傷,都沒關係,這點傷又能算得了個啥,過幾天就好了。”
田氏看他說的這樣輕鬆,可她心裡卻一點都輕鬆不下來。剛纔看見陳二順叫他們揹回來,那一刻,真叫她想起了冬生爹,那種打腿底升起的恐懼感,差點沒把她當場擊垮。那樣的苦難,她絕不想再經歷一次。
冬生洗澡很快,順便手水衝了衝,又套了件馬甲跟大褲頭,便跑回堂屋。
田氏看兒子頭上還滴着水,擔心道:“這裡有布,你把水擦乾了,別招了風寒,這會正下雨,涼的很。”
冬生接過她遞來的布,胡亂擦了幾下,便擱下了,“娘,我沒事,我得趕緊把陳叔背過房屋去。”
陳二順道:“冬生啊,你不用揹我,扶我一下,我自己走就成了,也沒幾步遠,跳幾下就到了。”他說着便站起來,扶着大桌子,便要往裡屋去。
田氏趕緊叫冬生過去扶着,她走了兩步,想起應該去煮些薑湯,轉個身又去了廚房。薑湯煮到一半,她又覺着應該煮些吃的給陳二順補補血。便拿了幾個雞蛋,在糖水裡打了,做成糖水雞蛋。燒了兩大碗,喊來冬生過來端着,一併拿到裡屋去了。
陳二順此時已經躺到炕頭上,看她端了這麼些東西,直笑道:“我這又不是做月子,吃啥糖水雞蛋。”
田氏白他一眼,訓斥道:“你以爲你有多年輕呢?是十八還是二十八?流那麼多的血,都沒死,只能算你命大,最好別留下啥病根,我也是看你可憐,要不然誰這麼晚了,還來開火給你煮雞蛋。”她又叫冬生也吃一碗,冬生直搖頭,他又沒傷着,再說了,晚飯他吃的飽,他更不喜歡吃甜食。
冬生扭頭出去了,把房間讓給他們兩個。
田氏看着桌上兩大碗糖水雞蛋,便都推到陳二順跟前,涼涼的對他道:“算便宜你了,快把這兩碗都吃了吧,別擱冷了,擱冷了就得腥了。”
陳二順很開心的笑,不客氣端起碗來,道:“這一碗就夠我吃的了,剩下的一碗你吃了吧,我看你晚上也沒吃多少飯,我一個人要是吃這麼多,晚上肯定會撐的睡不着覺。”
田氏可不管他能不會睡着覺,硬是把另一隻碗裡的雞蛋也要倒進去,“睡不着覺,你就坐着,坐到能睡着爲止,我可沒空陪你了,你慢慢吃,吃完了,碗筷就放在邊上,等明天我再來收。”
陳二順一聽說她要走,急道:“別啊,你要是走了,晚上我要起夜咋辦?”
他這話叫田氏愣了,“你要起夜,跟我說幹啥?我讓冬天過來跟你睡,真是的,都這樣了,講話還不着調。”
田氐說走就走,下了炕就準備穿鞋。
陳二順靈機一動,突然捂着腳哀嚎一聲,“哎喲,疼死我了。”他叫的聲可大了,配上痛苦的表情,田氏還真相信了,“你腿咋了,還疼的厲害?”
陳二順面部表情很搞笑,又痛苦又忍着笑意,他抱着腿,一副可憐樣,“沒事,可能是我坐久了,縮的難受,撐一會就好了,”他一邊齜着牙,一邊又想把腿放開,可碰着傷口,又疼的很。
田氏看他的模樣,直皺眉,“行了吧你,少裝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幹啥!”
奸計一被識破,陳二順趕忙擺出嬉皮笑臉的姿態,討好着道:“我就是想讓你陪陪我嘛,冬生都休息了,他明天還有活呢,就別去打擾他了,你抱牀被子來,反正這炕大,咱們各睡一邊,夜裡我還麻煩你幫着點燈呢,要不然這黑燈瞎火的,我上哪摸去。”
他這話有些狡辯的成份在裡面,卻也是事實。田氏心一軟,便答應了,心想,就陪他一晚,他這腿夜裡起來確實不方便,已經傷成這樣了,要是再壞一些,她心裡就更過意不去了。
陳二順見她答應下來,樂不可支的捧起碗,大口大口的吃起宵夜來。臨了,他還把碗裡扔的雞蛋撥了一半,到田氏碗裡,非叫她跟着一塊吃。
吃完了糖水雞蛋,田氏又盛了碗薑湯,這一大碗喝下去,把陳二順撐的腰都彎不了,他嘟囔着,今晚半夜肯定要起夜,喝這麼多的湯水,不起夜纔怪。
田氏收拾好屋子,回自己的屋抱了被子,等走到陳二順睡着那屋的門口時,她猶豫了。這個樣子進去,算啥呢?她這算不算紅杏出牆,是不是給田家門楣蒙羞?田氏越想越害怕,越是害怕,就越不敢往他那屋去。她站着站着,又想起那一天,也是下着暴風雨……
田氏乾脆坐在堂屋裡,把被子往涼牀上一擱,一下接一下的嘆着氣。
冬生其實沒有睡着,也聽見堂屋裡的動靜,這會他不能出去,不管他老孃跟陳掌櫃咋樣,他都不能出去,不然田氏更無地自容了。
田氏的猶豫不決,實際上就像平靜的湖水,看着波瀾不驚,卻是最容易破碎的,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石子,就能將這片平靜擊的粉碎。
而這顆小石子,也正是陳二順扔出來的。他見田氏久久沒進來,便知道她在猶豫,他一咬牙,使出殺手鐗,從炕上歪倒下來,砰的一聲,跌倒在地上。田氏蹭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推開門就衝了進去,進去一看,竟是陳二順趴在地上,捂着腳腕疼的齜牙咧嘴。
田氏衝過去趕忙把他扶起來,“好端端的,你幹啥要下地?你要啥東西,喊一聲,我再給你拿不就成了嗎?”
陳二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我就想起來拿個墊腳的,不然這腿晚上不能擱低了,淤血就麻煩了。”
田氏費力的把他扶到牀榻上坐着,轉過頭就去找能墊腳的東西,家裡的枕頭都挺新的,給他墊腳不合適,她就到櫃子裡翻出個破棉襖,摺疊好了之後,擱在他牀頭,“這樣行了吧?行了,趕快睡覺吧,有啥要的,再跟我說,”她轉身去堂屋,把被子拿了來,放在離他較遠的炕的另一邊。
陳二順笑嘻嘻的看着她忙碌,一直等到田氏合衣躺下睡覺,他才又開口了,“這麼熱的天,你咋穿着外衣睡覺,我又不是狼,你還怕我對你咋樣不成?”
田氏心想:你今天是沒對我咋樣,那咋樣的事,你早都做了。她還是沒脫衣服,欠起身,把油燈吹滅了,“你快囉嗦,我便走了,你自己一個人,愛咋整就咋整!”
陳二順當然明白不能一口吃成個大胖子的道理,便動作脫掉冬生給他穿上的馬甲,光着上身躺下了。
今晚不熱,外面下着暴雨,涼氣順着窗戶縫隙往屋裡鑽。田氏穿着外衣,睡到半夜還得蓋被子,可她就着微弱的光線一看,陳二順光着膀子,渾身上下,連根紗都沒蓋。她只猶豫了一下,就輕手輕腳的爬起來,從炕上爬過,到那一邊,想替他蓋上被子。
她先前聽過了,這死老頭子睡的可沉了,還打着呼嚕呢!
可當她一摸到被子,準備給他蓋上的時候,那被子正被他壓在身下,她使勁拽了兩下,沒拽動,可這拽了一半,不給他蓋又不成。她只得猛的一使勁,沒想到,陳二順卻在這時候醒了,一醒過來就笑眯眯的看着她,還沒等田氏做出反應呢,陳二順手一撈,就把她拽了過來。
田氏猝不及防,正跌在他身上。這小老頭子,也真夠可惡的,一抱住她之後,便一個翻身,也不顧自己受傷的腳,就把田氏側身抱在懷裡,叫她想逃也逃不了。
田氏氣的捶他,“你個老色鬼,你吃錯藥啦?說好我晚上睡在這,是照顧你,可不是來陪你睡覺的!”
陳二順嘿嘿的笑,“老婆子,你只當可憐我,我啥也不做,就是抱着你睡覺,”察覺到懷裡的田氏在掙扎,他準備發動情感功勢,長嘆一口氣,道:“我一個人睡了五十多年了,小的時候,家裡兄妹多,打我懂事起,我娘就帶我睡覺了,一直到現在,都是一個人睡覺。”他這聲音裡帶着股淒涼的味道,聽的田氏心裡發酸,掙扎的力度也小了。
陳二順這回真要修成正果了,人說是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古人說的話,真是不假,他這一跤摔的,可謂是恰到好處。
因爲腳上有了傷,陳二順第二天就沒有去送葬,讓李元青跟田冬生去的,他自己則是在家裡快活的坐着閒人,早上走的時候,冬生把他搬到堂屋的涼牀上,他這一整天就在那坐着了,吃喝都是田氏送到跟前的。
麥芽昨晚也聽李元青說了,陳二順摔着腿的事,早上便跟李氏一起杵着柺棍來看他。一進堂屋,卻聽見陳掌櫃嘴裡哼着小曲,手裡還拿着個精巧的小茶壺,看那模樣,哪裡像受傷的人。
麥芽扶着李氏在大椅子上坐下,開玩笑道:“陳叔,您是傷着腿了嗎?”
陳掌櫃一早也看見她倆來了,小茶壺雖放下了,可眼裡的笑意,卻怎麼着也藏不住,“傷了傷了,這腳踝傷的可嚴重了,你沒聽人家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嗎?我這腳,沒個兩三月,肯定好不了!”
田氏正進屋,準備到裡屋去拿東西,一聽見他這樣講,沒好氣的道:“昨晚你自己不也說沒傷着筋骨,咋現在就傷着了?要是真傷到骨頭,今天就得去縣城找大夫!”
陳掌櫃這回笑不出來了,趕忙笑着打哈哈,“看大夫就不用了,不過這傷口還是挺深的,一動還得流血,晚上也不能動,特別是……”
“閉上嘴,”田氏見他講不停歇,趕緊喝止住,這傢伙再講下去,真是啥都敢往說。
還真別說,她這一聲喝,特管用,陳掌櫃縮縮脖子,真不敢再吱聲了。
李氏跟麥芽相視一眼,都笑。
李氏調侃道:“喲,這受傷了,是不一樣,被管的連話都不敢說了,他陳叔,你攤上個惡婆娘,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哦!”
不等田氏攔住他們的話,陳二順就急吼吼的道:“沒事沒事,多管着也好,我就喜歡有個惡婆娘管着哩!”
田氏眼見着攔不住,索性幹自己的活去了。
麥芽早看出他倆有事,等田氏走了,湊上去,小聲的問他道:“叔,你老實告訴我,你跟我娘,到底進展到啥程度了,你說清楚了,我們纔好幫你啊!”
李氏也道:“你別光是笑,這時間不等人,等來等去,黃花菜都得涼了。”
陳二順還是笑,而且笑的十分愉悅,十分開心,十分得意,他還不能直言告訴他們,他早得手了,就是現在關係還處在彆扭期,他這不是正在努力想把彆扭給化解嘛!
麥芽看他笑成這樣,挑着眉道:“陳叔,你現在笑成這樣,即使不說,我們也能多少猜到點,我看啊,你該找個機會,去我爹的墳上看看,跟我娘一塊去,我想只要你在我爹墳頭上,把你們的事攤開了,我娘也就沒啥顧慮了。”
她這話正中陳二順的心懷,他是準備七月七那天,跟田氏一塊去冬生爹墳上拜拜,田氏最大的心結,也就在那,他非得去一趟不可。想到此處,陳二順信心滿滿,“丫頭,你只管放心,我跟你孃的事,很快就有眉目了,其實我這腿傷過幾天就能好了,到時候,咱們該商量商量你哥哥的婚事,等到他的事情定下來,到了年底,我跟你孃的事……”他不好意思說下去了,說的多了,好像他催着跟他們要人似的,覺着怪怪的。
麥芽呵呵的笑,“叔,我哥的事就在秋天辦,我也是想讓鄭玉早些過門,你看現在家裡這樣忙,事情也多,我身子不方便,也幫不上你們啥忙,要是鄭玉能早些嫁過來,我哥心也定下了,你跟我孃的事,也就更近了。”
李氏在旁邊聽着,也爲他們高興,“等紀村長的事忙完,咱們去找林虎他娘說說,找個算命先生把日子定下來,只要這日子定下了,其他的事,也就好辦了,唉,想想,這下半年事情還真是多,二妞要生娃,林虎他娘也要生,加上麥芽,這一年咱們這兒一下就添了四五個小娃,都趕上一塊了。”
陳二順心裡高興着,也跟着道:“今年是丑年,這一年生的都是牛娃,一個個肯定長的都跟小牛犢子似的健壯,要是有人能趕在虎年生,那指定也是虎頭虎腦的可愛娃子,哎呀,算算日子,冬生家說不定能趕上明年一個虎崽子呢!”
李氏一拍大腿,大笑道:“可不是嘛,趕明兒叫冬生加把勁,虎崽子要生在上半年,那就更好了。”
麥芽聽着他們的話,想笑又不敢笑。等哥哥成親,她得催着哥哥加把勁,不然這虎崽子可輪不到上半年生呢!
田氏用簸箕裝了裝黃豆跟綠豆,準備拿去廚房洗乾淨泡着的,一出來就聽他們笑的一個比一個聲大,她納悶了,“你們笑啥呢,啥事這樣好笑哩!”
李氏揮揮手,“沒啥事,你趕快去忙你的吧,別耽誤了泡豆子。”
麥芽也道:“娘,中午燒個牛肉鍋子吃吧,就用黃豆芽燙鍋子吃,還有豆腐哦!”
田氏啥也沒問到,鬱悶的抱着簸箕出了堂屋。
家裡的鴨子開始生蛋了,麥芽便琢磨着用鴨蛋醃些皮蛋出來,只是這皮蛋她以前只是吃過,卻沒動手做過,先前倒是把材料買來了,可就一直放在那,沒敢真的下手,而且那石灰粉很傷手,她可不敢碰,怕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
她不能碰,不代表哥哥不能碰啊!
這天,乘着天氣涼爽,太陽躲在烏雲裡,樹林裡一陣陣涼爽的風吹來,把這酷熱的天氣吹的涼爽不少。
麥芽拿出三十多個鴨蛋,準備做皮蛋的,這些不是光是她家鴨子生的蛋,還有田氏喂的鴨子,攏共生了一百多個鴨蛋,她一下子就拿走三十個,不光田氏心疼,李氏也跟着心疼。
又聽說她要做實驗,雖然她以前的實驗基本都沒失敗過,可一下子拿這麼多的鴨蛋出來,麥芽又說,萬一配方弄的不對,這些個鴨蛋就不能吃了,全得扔了。她們哪能不心疼。
可是陳二順卻支持的很,田氏只要一念叨,他便接話,說什麼,即使是做生意,那也有虧本的時候,一點付出都沒有,還想成功,豈不是人人都能成功了。田氏也說不過他,麥芽自打有陳掌櫃給他撐腰,這實驗做起來,就更大膽了。冬生剛開始還不太心甘情願的幫妹妹。
誰都知道生石灰有多厲害,迷到眼睛裡,能把人眼睛迷瞎,用這個醃鴨蛋,那還能吃嗎?萬一有毒咋辦?
這事,連李元青也不敢肯定,只叮囑她,不要自己動手,石灰沾在手上燒人的疼,她現在是萬萬碰不得的。不過,他們反對歸反對,麥芽還是想多試幾次,大不了就是毀幾個鴨蛋的事,這皮蛋要是真能醃出來,他們都可以開作坊了。
知道石灰燒手,麥芽特意讓小二給黃大全帶了話,讓他帶購一些染布作坊那些工人,戴在手上,類似於橡膠手套的東西。她原先完全沒想過,這裡會出現橡膠這路材質的東西。可是,等到小二把東西拿來,交到她手上時,她真看傻眼了。除了顏色很暗沉,皮質很厚很糙之外,這一雙赫然就是皮手套嘛!
小二瞧她滿眼的稀奇,便跟她解釋道:“這東西頭幾年,咱們縣城裡還沒有賣的,後來縣城裡的小作坊多了,就有外邦的商人過來販賣,他們都是遊走四方的小商販,那攤上啥稀奇的東西都有,就是價錢有點貴,不過還挺耐用,後來有人心想,這是個商機啊,於是就四處打聽,哪裡有進貨的渠道,一來二去的,這橡膠手套就開始流行起來。”
麥芽摸着厚實的皮手套,心想,這麼厚的皮質,到了冬天肯定硬的跟鐵板似的,也只有夏天才能用,不過有的用就好,這樣她自己也能醃皮蛋了。
之前,她也回憶過製作皮蛋的方法,現在仔細想想,應該是,鹼,生石灰,食鹽,草木灰,茶葉,這幾樣東西混合在一起,鹼,鹽,草木灰,茶葉,這些家裡都有,生石灰上回也託他們弄來了,接下來就得試驗了。
這茶葉可以是粉末,煮到八分熟,用煮過的茶葉水將生石灰化開,除去灰渣後,再放入純鹼中拌勻,最後放入食鹽和草木灰,攪成糊狀。之後,便是如何醃製,也就是如何把這些材料裹在鴨蛋殼外面。得裹厚厚的一層,這樣才更容易使裡面的蛋液凝結成膠狀。要是醃的好,七到八天即可食用,可以保存六個月以上。
小二今天來的早,沒捨得這麼早就走,看冬生坐在那和着一大盆東西,也搬了個板凳,好奇的湊上去看。
陳掌櫃也在,他腳沒好利索,田氏也不讓他下地,其實也沒啥大事。突然的閒下來,也叫他渾身不舒服,天天瞧着田氏累死累活,可他又偏偏幫不上忙,他心裡才真叫一個急。他暗暗發誓,下回說什麼也不裝樣子了。其實他這樣裝着,還是爲了能跟田氏天天晚上睡一個炕。一旦吹了油燈,關了房門,就是炕再大,他也有本事,把她弄到身邊來睡着。
他雖然也同樣沒見過咋做皮蛋的,可沒見過不代表不能有探索精神,這個家裡,也只有他無條件的支持麥芽做這項實驗,還把尋找材料的事包在身上,要是這一批失敗了,他馬上就叫小二再送些鴨蛋過來,反正有錢啥也能買得到。
紀安山下葬之後,村裡一時羣龍無首,上一任村長才剛死,總不至於馬上就另選村長。所以縣老爺委派了師爺下來傳達他的任命,讓林德壽暫代村長一職,等到了秋收之後,再另行任命村長。
按着這裡的制度,村長這種小官,肯定不存在選舉啥的,一般都是由縣衙裡的幾位大老爺共同商議而定,當然了,村長也不啥大不了的官,家裡農活多的人,也懶得去爭那個名份。
林德壽自打當上代理村長,比平時忙了些,要是沒事,也不來田家蹭飯吃,只是對林虎的管教更加嚴格了,加上林氏也快生了,他這會真是忙的不可開交。
黃氏在滿月之後,便回到村裡,在村子門口放了好長的一串炮仗,在家裡擺了一天的流水席,這滿月酒辦的可熱鬧了。
二妞還有兩個月也就要生了,身子不方便,也沒敢回孃家來。麥芽倒是來了,她身子利落些,原本也就不胖,又合理的控制了飲食,所以不像二妞,胖的站着連自己的腳都看不到。
黃大全也回來了,幫着家裡招呼客人,黃年一手抱着個胖娃娃,樂的合不攏嘴。
李元青把冬生也扶來了,黃家院子裡擠滿了人。
麥芽接過雙胞胎中的老小,抱在懷裡拍了拍,喜愛的不得了,還叫來李元青一塊看,“哎喲,你瞧見沒有,他睜眼了哩,瞧着小眼睛眯的,真是可愛,”她懷裡的小傢伙,不僅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的看她,粉嫩嫩的嘴角還勾起一點,看着好像是在笑,看的麥芽呵呵的笑。
李元青也伸手去逗弄他,“真是好小,這麼軟軟的小人兒,該怎麼喂呀?”
麥芽轉頭白他一眼,“什麼咋喂,當然是餵奶啦,不信你聞聞,奶娃子身上就有股子奶香。”說着,她把小娃送到臉跟前。
李元青把頭一側,不自在的道:“我可不聞!”小娃兒身上確實有奶香,但這又不是他的娃,他可不想湊上去聞。
田氏也把另外一個小娃抱過來,兩個娃湊在一起,像與不像不好說,剛生下來的小娃,都長的差不多,沒啥區別,不過還是能依稀瞧着他們像誰,按着長相說,這兩個小娃都挺像黃氏的,老話說,兒子像娘,有福。
李氏也湊上來看,喜不自禁的道:“才一個月就長的這樣憨,瞧着肉乎乎的小手,小腳丫子,娃兒大就是好好餵養,以後能省很多心哩!”
田氏眼睛瞟見麥芽的肚子,擔心道:“麥芽的肚子是小了些,快六個月了,才這麼點大,回頭該多吃些飯了。”
麥芽對她們的話,完全不以爲意,孩子小點沒關係,只要健健康康的,也就成了。
李元青帶着麥芽只在黃家吃了個午飯就準備要回家了,這裡太吵,中午氣溫又挺高,她老在這裡,都快喘不上氣了。
回家的路上,經過大路,遠遠的瞧見何秀開了大門,好像是要餵雞的,他家在門口圈了塊地方,那雞就養在家門口,可何秀又懶的很,雞籠沒有時常清理,積壓下來雞糞鋪了厚厚的一層,那味道可重了,要是再碰上個下雨天,她家門口簡直就沒待。
麥芽經過的時候,也捂着鼻子,直皺眉頭,李元青拉着她遠遠的繞開了。
何秀看她捂鼻子的模樣,嘴角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憤憤的把雞食盆擱進雞籠,轉個身,跺了跺腳,便準備關上門,回家去。
可她剛要進門,大頭跟小豹便搶先恐後的從外面往家跑,看他們跑來的方向,好像是黃家,先前黃家院裡吃飯的客人多,鬧哄哄的小娃更多,麥芽只看見大頭的身影閃了一下,接着便鑽進人羣去了,她還以爲自己看錯了,現在想來,她沒有看錯,何秀沒去黃家喝喜面,這兩個小娃肯定是跟着李元木一塊去的。
大頭兄弟倆還沒衝進門裡,就被何秀一手一個拎了起來,正準備罵上幾句的,林虎帶着錢勇就攆了過來,一見着大頭,便氣呼呼的指着他的鼻子罵,“小偷,快把紅包還來,要不然明天我去告訴夫子,看他怎麼罰你!”
這事發生的太快,麥芽跟李元青正走到村子四叉路口的中間,還沒離開呢,就聽見林虎這一聲怒喝。
何秀一聽林虎這樣罵,當場便拉下臉子,把大頭跟小豹往身後一拽,挺着脖子,滿臉譏諷的盯着林虎,兇巴巴着道:“誰偷你家錢啦,臭小子,你敢胡扯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相比大頭跟小豹,麥芽更喜歡林虎,雖說林虎跟她沒啥親戚關係,可林虎就是比那倆小子懂事聽話。
她邁出一步,便要去護林虎,哪知李元青步子比她還快,他在前面走着,始終拉着麥芽,讓她後面跟着,李元青走近的時候,林虎氣不過,正要反駁,被李元青拉住了,李元青再把視線掃過大頭,那小子大概是心虛,不自覺的把手背到身後,一看就知道有鬼。
林虎見他過來,只覺着自己有了靠山,指着大頭,衝李元青告狀道:“我剛剛看見大頭摸到寫禮單那人的跟前,乘着人家不注意,摸了幾個紅包揣進兜裡,這不是偷又是什麼?”
錢勇也道:“對,大虎說的沒錯,我也看見了,他一摸完,拉着小豹就跑了,我們倆一路追來,都沒看見他把紅包扔掉,那紅包一定還在他身上。”
麥芽心下一沉,心想何秀教孩子,真教出問題來了。先前有個小偷小摸的行爲,總覺着沒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一個雞蛋,一塊糖果的事,可現在呢,他能偷小的,就能偷大的,一旦他覺着自己偷東西不會有人管,連他老孃也不會罵他時,他這膽子就會越來越大,到了今天,連錢都敢偷了,這還了得,現在偷錢,再過幾年,他長大了些,連殺人放火的事都敢幹了。
李元青臉色也沉厲害,好歹這兩個娃姓李,他也是他倆的叔叔,再怎麼說,他也是這兩個娃的直系親屬,這裡雖然沒有連坐之說,可要是有人犯了罪,親戚的臉面也無光。想到此處,他厲喝一聲,“出來!”這指的,當然就是大頭。
小豹也不怕他,反正錢不是他偷的,他甩開何秀的手,往邊上一站,厚着臉皮的攤開自己的手,給他看,“你兇什麼兇,又不是我偷的錢,你找大頭去!”
大頭見弟弟出賣了他,氣的從後面給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打的可不輕,直接把小豹的跌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小豹哇一聲就哭了,扯着何秀的褲腿,跟她告狀。何秀還沒來得及跟李元青對質呢,就聽見小兒子哭鬧,沒辦法,她只得趕緊蹲下去,把小豹抱起來,抱在懷裡哄着,同時又給了大頭一巴掌,算是還了。
那邊鬧的兇,可李元青的臉色也沉的難看,李元木在家裡做活,聽見這動靜,趕緊跑出來看,一見着李元青臉色陰沉的難看以他對李元青的瞭解,肯定發生啥大事了,他趕緊拽過大頭,喝問道:“你小子又幹啥壞事了?”他眼睛一瞟,看見大頭手直往後藏,“你手上拿的什麼,快給我看看!”
大頭往後面一縮,本想躲到他老孃身後去的,可李元木動作更快,一把將他拎了起來,要把他的手掰開。李大頭這小子,跟林虎差不多大,要真硬起來,那力氣也是不小的,他攥緊了拳頭,不讓他老爹掰開,這兩人就這麼僵持上了。
何秀一看這陣勢必,嚇的魂飛魄散,這兩個咋要打起來呢!她正要上去阻止,就聽見李元木驚叫了一聲,突然鬆了手,李大頭身子一轉,撒腿就要跑,可他也慌了,慌慌張張之下,竟一頭衝着麥芽撞了過來,萬幸的是李元青就站在麥芽邊上,不然的話,被他這麼一撞,就是一個好好的人,也得給頂的跌坐到坐上去。
李元青手快一把將大頭拎起來,單手一撈,便將他的兩隻手反捉到身後,這小子立馬投了降。哭爹喊孃的,直叫何秀來救他。
何秀這會真有點懵了,剛纔看見大頭跟李元木反抗,她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大頭現在也是半大小子了,再過幾年,個頭長高了,力氣也長大了,難道真敢跟李元木動手不成?
李元木捂着手,從捂着的手指縫裡流下血來,顯然是被大頭給咬的,這小子下嘴也夠狠的,竟把他老爹手給咬爛了。
林虎跟錢勇也看傻眼了,林虎平時就是再皮,再不鬧騰,他老爹該打打,該罵罵,他可是連一句嘴都不敢回的,想起大頭咬下去時的兇樣,林虎嚥了口唾沫,往後退了半步,心道,這傢伙真像個瘋子。
李元青把大頭拎起來,二話不說,把他的褲子扒下來,又從地上撿了根母指粗的樹枝,照着他的屁股,便開打了,“我只問你一遍,是不是你偷的錢?是不是?”他每問一遍,便抽打一次,看那手勁,也知道他下手不輕。
麥芽退到一邊,看着大頭屁股突起的紅印子,原本還有些於心不忍的,但再一看見大頭滿臉撅傲的樣子,手裡還抓着個紅色的東西,就是不鬆手。
何秀正要查看李元木的傷勢,可當她看見李元青在打大頭時,就又馬上失去理智,嘶吼着道:“李元青,你幹啥打我兒子,你瘋了吧你!”她一邊吼着,一邊鬆開小豹,眼看着就要撲過來,卻被李元木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