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主當朝,外戚又不成氣候,面對擁有軍權的攝政王,作爲太后,景妱娘最應該做的是隱忍,好好教導小皇帝,努力讓自己保全下去,以圖將來。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想着別苗頭,爭一時之長短……唉!
江夏暗暗嘆一口氣,回頭看了身後的南蕪東英一眼,見兩個丫頭瞭然地點點頭,這才緊着整理衣衫,平靜表情,擡腳往大門口走過去。——太后和皇上親臨,不管是不是微服,她作爲臣子、臣婦,都該去大門外相迎。
出了二門,江夏就看見徐襄也正好從前廳裡匆匆往這邊來,想來是來迎着她一起接駕的。
這會兒,江夏也顧不上徐襄置氣了,很配合地迎上去,看着徐襄的眼睛道:“太后我會照應好,皇上……”
徐襄握了她的手,輕聲道:“我會照應好皇上的。”
江夏看着他的眼睛,彷彿確定了這句話的可信度之後,方纔點點頭,輕聲應了。
她相信徐襄的能力,只要他許諾照應小皇上,就一定能夠護佑小皇上的周全。
在成慶帝遇害駕崩之後,江夏一度想過,若是能夠保全宋懋,即便舍了皇位也未嘗不可。大不了,她安排宋懋去南邊生活,遠離京城的權力漩渦,甚至,可以去海外……
可,從景妱孃的所作所爲來看,她是肯定不同意這麼做的。她好不容易成爲太后,怎麼捨得就這麼放棄?
再說,小皇帝若真的避居嶺南,甚至海外的話,在江夏來看是遠離權力中心,悠然度日,再史學家筆下,大概就是失了皇位流亡海外,飄零一生……或者,小皇帝自己也不喜歡這種名聲吧!
想明白了,江夏就唯有嘆息了。她不是神,無法主宰別人的命運,更別說,是關係天下太平、朝廷穩定的小皇帝的命運,更不是她能夠左右的。
兩個人並肩而行,一路向外走。
徐襄穿着一身常服,靛青地兒反襯着一副水墨蘭竹圖,精湛的繡工,宛如精工手繪,透石瘦蘭,幾竿修竹,趁着他挺拔俊逸的身影,往那裡一站,俊美不凡,卻沉穩卓然,上脣上修剪整齊的一字短鬚,更是平添了一抹成熟老練。
太后和皇上駕臨,不但主人要出迎,來客也都不能在屋裡坐着,都要出來接着。
徐襄和江夏並肩而行,不遠處,正廳門口,宋抱朴眼睛微微眯着,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一道纖細挺直的背影上——夏娘,又是兩年未見了。
沒有華麗的儀仗,卻也有幾十人前後呼應簇擁着,太后和小皇上共乘一輛轎輦而來。
徐家門前衚衕不窄,卻沿街停了一溜兒車轎,佔了一小半去。剩下的部分,太后和小皇帝的大轎輦卻是過不來的。
徐襄和江夏到的門口,張守信正帶着下人們協調客人的車轎轉移到另一邊的街上去,給太后和小皇帝的轎輦清障。看着一干人雖然忙碌,卻還算井然有序,江夏沒有多說,只隨着徐襄繼續往外走,一路往街口去相迎。
皇上和攝政王相對,江夏不怕表明自己的立場。而徐襄,在世人眼中可謂倍受成慶帝恩遇,若是在這個時候,怠慢了先帝的孤兒寡母,不說清流士子,就是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淹死他。
徐襄和江夏走到街口的時候,車轎已經清理乾淨,遙遙地,太后和小皇帝的轎輦也慢慢地過來了。
看着這轎輦,江夏突然鼻子一酸紅了眼。曾經,成慶帝特許她見君不跪……
她垂着頭,在轎輦快到跟前的時候,率先挑裙子跪了下去:“臣防疫院江夏,跪迎皇上、太后。皇上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千歲。”
徐襄僅僅是慢了半拍,也緊跟着跪了下去。
景妱娘頭戴太后鳳冠,伸着芊芊素手挑起車簾,露出半張臉,和聲道:“兩位愛卿免禮。今兒沒有君臣之別,哀家和小皇帝只是來走親戚的,你們莫要多禮見外才是。”
江夏暗暗嘆了口氣,叩頭應了,這才由着徐襄扶着她一起起身,跟在轎輦一側,一起往徐府裡去。
徐府的中門今日一早就大開的。如今,更是連門檻子都卸了去,轎輦來到門前時,由內侍們裝了幾道轎杆上去,轎輦立刻就成了轎子,有三十六個人擡了,一路進了大門,繞過影壁,轉到正廳前面,這才放了下來。
太后一手牽着小皇上,緩緩從轎輦中步出,轎輦外,徐襄江夏帶着朗哥兒在最前頭,後邊則是攝政王帶着羣臣衆賓客,一起跪在塵埃,接駕。
山呼萬歲之後,太后才擡手免禮。
太后和小皇帝到來,也差不多到了抓週的時辰了,衆人讓着太后和小皇上進了門,就看見大廳正中已經擺好了一個臺子,鋪了紫紅色的漳絨桌布,上邊零零碎碎擺了數十種小玩意兒,什麼文房四寶,小匕首、小弓箭、小馬鞭子……江夏一轉眼看,居然看見不知哪個促狹鬼還擺了一套妝奩上去,什麼胭脂盒子、釵子、頭花的,江夏暗汗,鬧鬧臭小子要是一不留神抓上一盒胭脂,或者一朵頭花,豈不成了笑話兒?
正想着找人偷偷將那些東西拾掇了去呢,小皇帝已經鬆開太后的手走過去,看着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就是眼睛一亮,直奔那臺子上的一堆胭脂頭油的走過去,伸手抓了一枝堆紗玉蘭花宮花,笑着道:“這花兒做的倒是精緻!”
江夏愕然一瞬,轉眼瞥見景妱娘變了臉色,也看見了宋抱朴和幾位朝臣的各異臉色,暗暗嘆口氣,走上前去,對那小皇帝道:“這是微臣教着朗兒做的,手工拙劣,不敢當皇上的誇獎!”
“夏姨,朗兒乃是男兒,更應該學文習武,報效國家,你怎麼想起來教他做花兒?”小皇帝已經啓蒙,又從小有人教導着,說話比平常孩子有條理的多。
偷眼瞥見景妱孃的臉色好了許多,江夏暗暗鬆了口氣,微微一笑道:“微臣作爲皇上的臣子,應該教導孩子學文習武,報效國家。但微臣也只是個母親,有時候也只想朗兒能夠平安康健地長大……然後,希望他娶了媳婦兒也別忘了娘!”
這話一出,小皇帝還沒反應過來,攝政王就先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
他這麼一笑,小皇帝擡眼看看他,也忍不住給跟着笑起來:“夏姨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