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柺杖點在青磚上的清脆聲響由遠而近。
江夏沒有起身,仍舊靠着大迎枕舒服地坐着,只是轉過頭,看向聲音傳過來的方向——那邊,一架四聯屏風遮蔽了外邊看見來的目光,同樣,也讓屋內人,無法直接看見門口進來的人是誰。
顯然,鄭芸孃的傷勢恢復的,比她之前表現的要好得多。之前,她下車時還無法自主走動,此時,卻沒用任何人攙扶,更沒用人揹負,而只是拄着一支柺杖,略顯緩慢地卻很穩當地走了進來。
“芸姑娘!”江夏淡淡招呼,臉上沒有半點兒驚訝。
芸娘慢慢繞過屏風,卻站在那裡停住了腳步。她的目光看了看屋裡伺候着的南蕪和連翹。
江夏微微一笑,道:“芸姑娘有什麼話儘管開口,我這兩個丫頭或者沒多少本事,但我相信她們,絕對不會亂說話的。”
垂了垂眼,江夏看了看手中的茶杯,片刻後才重新擡眼看向芸娘,微笑道:“更何況,芸姑娘不覺得,讓她們兩個出去,會驚擾到外屋的人麼?”
芸娘站在那裡,抿了抿嘴,目光看着江夏,似乎在做着最後的猶豫。片刻後,她沒有說話,只擡腿繼續往江夏這邊走過來。
看她這般,江夏才起身從炕上下來,微笑着擺出一副迎接客人的模樣,一邊示意南蕪走過去將芸娘扶過來。
芸娘對於南蕪的靠近沒有掙扎,卻難免有點兒暗暗抗拒。卻沒想到,南蕪根本不同於平常丫頭的攙扶,她走過來,略略一曲膝之後,直接從芸孃的胳膊下伸過手去,竟輕飄飄地半揹負起芸娘來,芸娘傷腿上的壓力瞬間消失,另一隻腳也彷彿變得輕飄飄的,轉眼,就被南蕪送到了江夏面前。
對,南蕪只是把芸娘送到江夏面前,而沒有將她安置到炕上落座。
面對上仍舊略略帶着一抹倔強的芸娘,江夏扯着嘴角,露出一個柔和溫暖的微笑來:“芸姑娘,快請坐,你的腿傷雖然恢復不錯,但時日還短,站久了對腿傷終究是有礙的!”
芸娘略略點了點頭,依言在江夏對面坐了。
江夏也盤膝坐在炕上,伸手取了一隻茶盅子,親自替芸娘倒了一杯茶,遞過去,一邊微笑道:“這裡只有我喝的杏仁牛奶,不知道……”
“我不挑的。”不等江夏說完,芸娘就搶着回答。
江夏微微挑了眉梢看過去,柔柔一笑,並沒有再說什麼,卻讓芸娘突然紅了臉。
“我不挑,可也不是隨意之人……”芸娘突然一有些惱怒起來,她氣鼓鼓地瞪着江夏,低低地嚷道。只不過,一句話沒嚷完,就重新按捺下來。
她一直定定地看着江夏,緩緩地吸着氣,片刻,方纔平靜下來,重新開口道:“我今日過來尋二表嫂說話,並不是來樹敵的。當然,也不是來討饒的。”
江夏捧着一杯奶茶,仍舊柔柔地笑着,滿眼淡然地看着芸娘,輕輕點頭:“嗯,我相信芸姑娘的話。”
聽了這句話,芸娘似乎突然放鬆了下來。她終於轉開目光,捧了那杯奶茶,大大地喝了一口,垂着眼睛靜默了片刻,方纔再次擡起眼睛,聲音已經平和下來:“我承認,我欣賞仰慕二表哥。我比二表哥小得多一些,在我記憶的最初,二表哥就是父親母親試試誇讚的那個:他乖巧、聽話、好學、聰慧……我在心裡還每每會補充一句,二表哥生的最好看了,比我見過的哥哥姐姐都好看。再後來,二表哥一路考縣試、府試、院試……考案首對他無不輕而易舉地彷彿探囊取物一般。可幾位哥哥說起考試來,沒有不愁眉苦臉的……”
芸娘似乎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她的目光越過江夏,看向某一處的虛空,臉上掛着略帶悵然和迷濛的微笑。
江夏也不出聲,只靜靜地喝着茶,聽芸娘訴說。
既然在人前承認了與顧五郎的婚事,江夏就相信,芸娘已經將對徐襄的仰慕放下了,或者說,封存到了心底深處,再不會有什麼逾越的動作。
這是一個聰明女人的驕傲。江夏明白,也相信。
芸娘回憶了許多細節,大多是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或只是遙遙一瞥,或只是一個含笑的問候,或只是輾轉看到的徐襄的一首詩,一篇文章,或者只是爹孃、哥哥對二表哥的一句讚歎……
聽着聽着,江夏不由地驚訝着感嘆起來,她真的有些不太明白,芸娘對徐襄是怎樣的感情,或者根本談不上愛慕,而是更像現代追星女孩子對偶像的感覺,仰慕讚歎,卻只是建立在比較虛幻的印象上,並沒有太多實質性的接觸,更談不上了解!
還真是……讓人無語啊!
回憶暫告段落,芸娘眨了眨眼睛,重新看向江夏,復又垂了眼睛,喝了兩口奶茶,方纔帶着一抹自嘲道:“二表嫂大概是看不起我的,也或者是厭惡憎恨我的吧?不過,二表嫂可以放心了,我既然已經答應了哥哥,要嫁給顧家五郎,自然就不會反悔,也絕不會再做些非分之想……我承認,二表哥是看重二表嫂的,讓人豔羨,卻無法搶了來的……”
說到這裡,芸娘嘆了口氣,轉瞬又揚起一抹微笑來,重新恢復了平靜淡然:“幸好,我及時發現了這一點,沒有真的做出什麼令別人和自己不齒的事情來。也幸好,能夠遇上顧家五郎,那樣一心一意求娶我,關切我的男子。”
江夏終於微笑着開口:“顧家五郎是個好的,看似大大咧咧的,卻其實是個內心火熱的孩子。而如芸姑娘這樣聰慧、果敢的女子,相信會是顧家五郎的良配。”
“多謝!”芸娘淡淡道謝,似乎說夠了,突然變得惜字如金起來。
江夏微笑着點點頭,淡然地接受了芸孃的謝意,然後道:“我曾經聽過一句話:不要最好的,只要最合適的。我深以爲然,希望與芸姑娘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