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話,江夏頭也不回地就走。兩個小子也依言去擡水,經過歪在那裡不能動彈的劉續策時,兩小子還繞着走……
劉緒策又是惱怒又是難堪,瞪着倆小子:他們還繞着他走,好像帶着瘟疫病氣的人是他們吧?
可他瞪了半天,那倆小子都視而不見的,擡了水,再次繞過劉緒策,也徑自走了。
劉緒策橫眉立目的表情僵在臉上,用沒有斷的手臂撐着身子坐起來,抻着脖子一看,江夏都走到臺階下頭去了,兩個孩子也眼看要走遠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斷腿斷手,還有這閬苑上再無人能救他的事實來,頓時害怕、恐慌起來。
他咬着牙想要試着自己站起來,可一動彈碰到了骨折的腿,一陣鑽心的劇痛,讓他幾乎再次昏過去!
出了一身冷汗,劉緒策心思急轉,想想當下情形,再想想自己的狀況,咬咬牙,張開嘴叫起來:“等一等!”
他自覺鼓足了勇氣喊出來的聲音,其實並不響亮。也或者,江夏和兩個小子刻意不作理會,反正,人家該怎樣還怎樣,連個回頭的都沒有。
眼瞅着江夏就要轉過月明風清殿去了,劉緒策急了,再顧不得臉皮,拼盡力氣,嘶聲喊道:“江太醫,請留步!江大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多多包涵吧!江院判,求您救命,救救我啊……”
聽着身後越來越淒厲的呼喊,江夏鄙夷地挑起一側嘴角,轉身走回來,隔着幾個臺階,江夏就停住了腳步,睇着涕淚橫流、滿頭滿臉血跡的劉緒策道:“劉大人,不是我狠心見死不救,實在是怕給劉大人沾染上病氣呀!”
劉緒策強撐着擠出一絲笑來,比哭還難看的,哀哀道:“求求江大人傳個話,找個人來帶我回去養傷。雖然劉某有心改過,可眼下傷成這般,實在是有心無力,還望江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江夏睨着他冷冷一笑,道:“劉大人,你摔在此處,怎麼不見你那小廝?要不,我打發人去聽雨軒將你那小廝叫來,有什麼話,你吩咐他去做?”
想起高燒的白芷,劉緒策臉色一白,片刻才強自鎮定着,看向江夏道:“那小子昨兒傷了風……咳咳,還是麻煩江大人往碼頭走一趟啊!”
“傷風,發高燒麼?”江夏不等劉緒策繼續說話,快速地問道。
劉緒策下意識地應道:“高燒不退,人都燒糊塗了!”
江夏臉色驟變,瞪着劉緒策的眼睛裡,流露出濃濃的鄙夷和嘲諷來:“原來小廝高燒,劉大人扔下他倉惶逃命,這才摔了的呀!”活該!
江夏好不容易將最後一個詞卡回去,卻再不理會劉緒策,轉身就走。
這一回,任劉緒策喊破喉嚨,哀求不行,又破口大罵,卻終究沒再讓江夏回頭看一眼。
儘管不搭理劉緒策,可江夏實在沒辦法看着劉緒策主僕等死,於是,還是走到碼頭上傳了個信兒。果然,就如他所料,不多時,倒是來了一夥人,擡了劉緒策和白芷就走,江夏和孩子們就在月明風清殿前看着,那些人卻連看一眼都無,風一樣來,捲了劉緒策主僕後,又風一樣去了。眨眼,沒了蹤跡。
這是與之前的小太監一個待遇啊,就不知道,這倆主僕就此被擡走,還有沒有活着回來的可能!
輕輕地嘆了口氣,江夏轉身回了月明風清殿,結果,對上了一羣孩子異樣的帶着詢問的目光。等江夏看過去,這些往日與她極親近的孩子們,卻一個個轉開了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江夏站在門內默了,擡眼,看着孩子們,她肅穆道:“瘟疫突降,橫行無忌,無數人死於非命,無數家庭痛哭嚎啕……我試用‘牛痘’之法,第一個就是我自己,其次是我的兩個妹妹和兩個丫頭。用後確認,果如古醫書記載,‘種牛痘’能夠有效地抵禦天花染病。比如我之前就在這裡,給當今唯一的皇子治療,一住就是將近兩個月,其間有一個宮女一個太監染了病,而我無事。再之後,我也見過好幾個病人,也沒被傳染,是以,我纔想法子再進一步確定一下藥品療效,這才讓人找了你們,換句話說,找你們只是增加一些人來確定療效是否有效,不會有什麼危險,反而,讓你們從此再不用怕天花了……好了,今日這話就到這裡,離開閬苑之後,你們去留自願。想走的,我給他除去奴籍,再給送些銀兩做盤纏。不想走的,就像這些日子一樣,請人教你們讀書識字、算術記賬,等你們長大了,學得好的可以除籍科考,學得不好的,也能做個掌櫃、賬房去。不管怎麼樣,都得離開這裡再說,還有好多天呢,慢慢尋思,尋思好了,再跟我說,不用着急。好了,青杏二妮,早飯做好了麼?大家夥兒忙亂了一早晨,也都餓了,先吃飯!”
說完,江夏自己去打了一盆水回了房。早上給劉緒策正骨治傷後還沒洗手呢,髒的!
嘩啦嘩啦,她洗手的水聲,在一片寂靜中都似乎特別大。
腦子裡不是沒有感嘆的,拿那些孩子做試驗,儘管最初就知道,孩子們沒有生命危險,可還是覺得愧疚的,而且,她知道,那些話說出來就是傷害,但孩子們已經知道了,她還死咬着不承認,傷害更重。說了罷,說了她心裡舒服了,然後,盡力安撫好那些孩子吧。
洗完臉,江夏坐到臨窗軟榻上,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了,然後又將家裡來的兩封信拿出來看。第一封有徐襄和越哥兒的,那個時候,齊哥兒的燒已經退了,越哥兒已經開始發燒,只是,越哥兒自己寫信稱,發燒並不嚴重,讓她不必掛心;第二封,則是越哥兒寫來的信,越哥兒的燒退了,徐襄又發燒了。因爲徐襄身體底子差,這發燒就格外嚴重些,偏偏他不肯示弱於人,每天還撐着病體去上朝、上衙,越哥兒寫信來一是向她介紹家裡的情況,二來也是想讓她寫封信勸一勸徐襄,讓他能不那麼執拗,請幾天假,在家歇息幾日。
只是,江夏並不沒有答應越哥兒的請求。勸,徐襄那樣的人,勸有效麼?
只不過,這又有幾天了,也不知徐襄的病怎麼樣了?希望他別引起舊病纔好。
這麼想着,想着,江夏手裡捏着兩封信,眼看着窗外,漸漸出了神。
南笙默默走進來,擡眼就看見窗前那張清瘦的臉,滿臉憂思。
那一剎那,南笙似乎又看見了自己的母親,父親生病時,母親日漸消瘦後,每每都是一臉愁容,卻從不肯在他面前顯現……
母親是柔弱的,結果,父親去世後,母親也緊跟着去了。
眼前這個女子,在他們這些孩子心裡,是高高在上的,是偉岸的是堅強的是如山如海不可動搖的……卻原來,在無人處,她也是一個年輕柔弱的女子。
南笙默了一瞬,然後開口道:“夫人,早飯擺好了,請出去用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