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想象中的瀛臺,有個官方名稱,閬苑。
此時,正值隆冬,南海有地熱泉眼,保證有一片湖面常年不結冰,臨近傍晚時分,水面霧氣蒸騰,霧嵐朦朧,重靄渺渺,樹木、殿宇、飛檐、迴廊……半隱半現,好一派人間仙境。
江夏帶着兩個奶孃,八個宮娥兩個內侍棄船上岸,再回頭,對面岸上一片蕭瑟寒冷,只有一個個持槍的侍衛,守在岸邊,背對着閬苑的方向。說是守護,江夏卻感覺更像是監視守衛,避免他們這羣被隔離的人脫逃。
轉回頭來,江夏滿心悲涼和無奈,一步步往裡走,穿過一座‘閬苑仙境’的牌坊,就是‘月明風清殿’。擡頭看殿宇輝煌,江夏心中大概多少有些體會到,當年光緒帝被軟禁在此的心境了。
懋兒就被安置在月明風清殿東間居住。江夏爲了就近照料,自己挑了西殿。
月明風清殿原本有宮女、太監的,都被臨時調走,只有江夏從景仁宮帶過來的十幾個人,其中,就有景仁宮的二總管劉喜,人稱喜公公。
江夏上得島來,第一時間找到劉喜:“既然來到這裡,有些事情少不得喜公公幫襯,咱們爭取將小皇子再好好地交回到貴妃娘娘手中去。”
劉喜垂首道:“這是自然。小的來前貴妃娘娘有吩咐,一應事務皆聽從江大人吩咐。江大人有什麼話,儘管吩咐小的。”
江夏點點頭:“這樣,我沒有太多要求,那就是飯食上,劉公公要保證,任一樣給小皇子用的,都得經了我的眼。”
劉喜點頭:“這是自然。”
江夏又道:“二來,要求一天十二時辰有熱水供應。第三,小皇子身邊,時刻有人看着,不得離了眼……”
一條一條說來,劉喜一一點頭應是。
江夏這些要求,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日常工作,並沒有非分之說,答應下來,根本不在話下。
“那好,喜公公就去安排人排版輪值吧。我去看看小皇子!”江夏拎了藥箱子,徑直進了明月清風殿東間。
小皇子高燒不退,江夏要了溫水過來,沾溼帕子,給小皇子擦拭額頭、腋窩、膕窩等處,幫孩子物理降溫。卻不敢用太強烈的退燒藥物。
痘疹出來之前的高燒,是不能野蠻退燒的,否則很有可能引邪內入,嚴重者,會因爲痘出不暢,毒性內功,傷及肺腑而死亡。
痘疹以順向好,痘疹順利出來,按病程一步一步發展,才能預後良好,萬萬不能出現逆向,逆則大凶。
不多時,給懋兒熬製的湯藥送了來。
江夏仔細檢查過,確定無誤,這纔開始給孩子服用。
還沒滿兩歲的孩子,又在高燒昏迷狀態,服用這種苦澀湯藥的難度可想而知。江夏很有耐心,她將孩子打橫抱在懷裡,一手託高孩子的頭,讓頭部和身體呈現一定的傾斜度,然後用手捏着孩子的鼻子,另一隻手舀了藥汁,趁孩子張口的時間,一點一點喂進去。
因爲耐心,她的手又穩,一碗藥分了幾十次才喂完,卻沒有發生嗆咳,藥汁溢出來的也不是太多。
藥以解表透疹爲主,用完藥,江夏又用鍼灸輔助藥物治療。
孩子服用藥物、鍼灸、物理降溫……這一守,就是整整兩天兩夜。
在這期間,孩子持續高燒,還出現過嘔吐、抽搐等症狀。江夏衣不解帶,不合眼地照料了兩天兩夜。
上島後第三天的下午,孩子的高燒終於褪了,昏睡了兩天兩夜之後的孩子,也第一次神志清醒地睜開了眼睛。
江夏上了趟淨房的功夫,因爲太過疲倦,差點兒坐在馬桶上睡着了。
剛剛打了一個盹兒,就聽得外頭一名宮女驚喜地叫:“江大人,殿下醒了!”
江夏驀地驚醒,睜開眼,第一時間卻不是害怕,而是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照病情發展,該出疹子了!
她匆匆忙忙從淨房裡出來,趕到牀前一看,奶孃正抱着小皇子在餵奶。
江夏微微一眯眼睛,沒有做聲,只在旁邊坐了,伸手扶上小皇子的手腕,查起了孩子的脈象。
孩子的病似乎真的好了,他吃了一些奶水,睜着明顯有些柔弱的目光轉回頭來,看見江夏,弱弱地叫了一聲:“姨姨……”
軟軟糯糯的童音,扣在江夏的心頭,那一瞬間,之前的種種疲憊、焦慮,彷彿都不重要了。能將這個孩子留住,不管他是不是皇子,她都要盡心盡力。
江夏收回手指,柔柔地一笑,擡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臉:“懋兒餓了就吃吧,吃飽了,病才能好得快!”
懋兒這個孩子,從小經歷了幾次重病,也真正算得上命運多舛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爲經歷了太多,小小的孩子特別懂事。不到兩週歲的孩子,許多孩子說話還不利落呢,他卻能夠聽懂許多話,也特別懂事。至少醒來沒有哭鬧,就安安靜靜地吃奶,還能叫人……真是個令人心疼的孩子。
孩子沒有再吃,伸着手要江夏抱抱。
江夏將他接過來,抱在自己懷裡,高燒雖然有所減退,孩子卻仍舊在病重,明顯沒有精神,讓江夏給他講故事,講了沒兩句,就在江夏懷裡睡着了。
沒過多久,天花的典型症狀終於出現在孩子身上,彷彿病魔獰笑着宣示它的強大和存在。紅色斑疹先是出現在臉上,接着是胳膊、****、背部、雙腿……
看着孩子身上臉上的疹子,江夏登島之後,第一次透了一口氣出來。
疹子出來,就意味着透疹成功,第一道險關闖過來了。
孩子小臉哪怕佈滿了斑斑點點的疹子,在睡眠中,因爲不適時不時有些小動作,讓人看着格外心疼。
江夏卻知道,這時還算是相對病情最平靜的時候,她必須儘快配製出藥物來,應對接下來病毒的再次發威。她將孩子交待給奶孃和劉喜照看着,自己匆匆去西殿配置藥劑。
痘疹出來後,很快就會化膿、潰破,到時候,孩子的臉上身上會又癢又疼,非常難以耐受。她要儘快配製出相應的外用藥物來,配合治療。當然,她還向負責供應的內侍要了各種小玩具。
藥物配置出來,她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
再次醒來,那邊的孩子已經不再安靜,而是痛哭着,哭聲撕心裂肺中透出一抹虛弱來。
江夏匆匆趕過去,第一時間從奶孃懷裡將孩子接了過來,然後慢慢走動到窗口,指着外頭的樹木、院落,與孩子說話,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不多時,孩子哭聲弱下來,軟軟地伏在江夏的肩頭,江夏替他擦去臉上的涕淚,一邊檢查他臉上手上的疹子,確定沒有碰破,這才輕輕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