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她們來的早,新作榜上大部分還空白着,只有寥寥幾張箋紙貼在上邊。
一行人從山底爬上來,也大都有些疲倦了,索性不做停留,一路往玉泉寺裡去。
玉泉寺位於山巔偏南的朝陽面。一片殿宇屋舍後邊,則是一大片梨園、梅園,這個季節,各種梅花開放還早,梨子卻正當時。
越哥兒和齊哥兒早了幾日,早就將這玉泉寺周遭混得爛熟了,招呼着衆人往後就走。
徐慧娘卻開口道:“遇寺拜佛乃是規矩,怎麼能破了!”
越哥兒和齊哥兒只好收斂了神色,規矩跟在後邊。
到了大殿門外,江夏笑着對幾個小的道:“你們就在外邊等着,我陪大姐姐進去拜一拜吧!”
景諒和徐襄對禮佛之事顯然並不上心,聽江夏這麼說,也就在殿門外止了步子。
徐慧娘斜睨了江夏一眼,沒再多言,只邁步進了大殿。
對於佛經、佛事,江夏所知甚少的。這會兒上前,瞅了點上的人一眼,就看着面相慈悲,雙目微垂,卻是一副男子裝束,心中推測大概是那一路佛祖、羅漢吧,心裡也沒在意,只隨着徐慧娘拜了幾拜,看徐慧娘拿了一百兩銀子做善事,她也跟着拿了一百兩銀子。
徐慧娘卻似乎並不滿意,看了江夏一眼,低聲道:“此處的觀音大士極爲靈驗,你何妨多隨喜些?”
江夏愕然一瞬,差點兒問出來:觀音大士怎麼是個男子裝束?
不夠,這個問題一閃出來,她就隱約又記起,還真是在哪裡看見過,觀音大士最初的形象就是男子,後來幾經變化,才變成了觀音娘娘的女子像。
訕笑着點點頭,江夏又拿了一百兩銀子出來隨喜。
徐慧娘又看了看她,似乎還不滿意她爲了徐家子嗣不肯花錢,江夏卻只做看不懂,笑着挽了徐慧娘,拉着她出了大殿,會合衆人,往後邊去了。
玉泉寺,能以玉泉聞名,自然是有極好的泉眼的。
這裡的玉泉雖然不像明清時那般被皇家列爲御用,卻也爲京城勳貴王侯們所青睞,每每都有人不乏辛勞、勞師動衆地往玉泉山上取了泉水,只爲了玉泉之水泡茶更加甘冽清甜,香氣清逸。
這一日,玉泉寺邊聚集的人不少,卻不是來取泉水的,卻是在泉水下方的放生池邊,聚集了許多信男善女,將小沙彌備下的錦鯉、烏龜等物,放生的。
看到這個場景,江夏首先想起的就是現代好些人爲了迎合放生,大肆捕捉魚龜、飛鳥,再高價賣給放生的‘善人’。還有人胡亂放生,導致外來物種蔓延的;又有胡亂放生,弄些毒蛇什麼的往山上放,威脅人身安全的……
她下意識地就想帶着孩子們避開去。
卻不想,還是慢了一步,徐慧娘一看見放生池就兩眼一亮,拉着江夏道:“你剛剛隨喜的不多,這會兒去多放生些,行行善事,也算彌補彌補之前的錯失。”
江夏臉上的訕笑幾乎維持不住,她很想問問徐慧娘,‘你自己捐了一百,我捐了兩百,怎麼就是不多了?更何況,做不做善事,放生不放生的,都是個人選擇的權利好麼,能不能尊重一下各人的意願了?’
齊哥兒這會兒卻一臉憨憨地笑着擠過來,拉住江夏的手道:“姐姐,這裡都是小和尚們買回來的魚和烏龜,沒意思……山後還有一個泉眼,那邊的水潭比這裡還大……”
說着話,就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任性一般,拉着江夏的手就往後走,羨哥兒年紀小,也沒注意大人的眉眼表情,一聽有好玩的地方,跟着就跑,一邊還回頭招呼自家爹爹和二舅舅。
景諒深知自己妻子性情,看着這一幕也不多言,只笑着跟着孩子們走過去。倒是徐襄落後一步,挽住大姐的手,淡淡笑道:“大姐不必費心行善一事……夏娘乃是醫者,最是惜病憐貧的,治病救人無數的……”
徐慧娘聽得這話刺心,卻不好對自己弟弟如何,再加之徐襄如今仕途平順,看勢頭入閣不過早晚的事。她在景家底氣足,還多仰仗弟弟呢。
強自笑了笑,徐慧娘嗔怪地瞪了徐襄一眼,笑道:“就你知道疼媳婦!”
說完,也不再多言,隨着衆人往後山去了。
玉泉山頂呈屋脊狀,玉泉寺就藉着山勢,在山頂屋脊上修了一溜兒遊廊。人走到頂端,登高遠望,就見四周丘陵起伏,林木蔥鬱,再往遠處看,隱約還能看見城牆城樓,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看見皇宮一片明黃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遊廊裡隔不遠就是個小亭子,亭子里布置了桌凳,可供遊人休憩。
越哥兒和齊哥兒提前來了幾天,自然早將亭子訂下一個,這時就引着江夏等人過去。
江夏出門自然帶了點心用具,衆人坐下,丫頭小廝們就一起動手,將各色點心糕餅、乾鮮果盤,連同駛來樣精緻素菜,最後甚至從食盒裡拿出一小壇兩斤的菊花釀來。
看着轉眼鋪排的滿滿當當的桌子,徐慧娘禁不住瞠目。景諒到底去江家多一些,卻不以爲奇,只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徐襄招呼着景諒入座,江夏則讓着徐慧娘上桌,又各自招呼了小的坐在身邊,看着桌子不大,這麼熱熱鬧鬧一坐,倒也個個歡喜,就連徐慧娘在飲了一盞熱茶之後,也心平氣和了許多。
越哥兒替各人斟了酒,一邊笑道:“寺裡還有特色的素齋,幾位兄長姐姐且墊一墊,臨近午時,素齋就會給送上來。”
齊哥兒和羨哥兒、囡囡幾個小的撿着愛吃的吃上幾口,撂下筷子沿着長廊玩去了。
江夏讓丫頭小廝跟緊了,這才重新落座。與幾個大人慢慢吃着,品茶飲酒,不亦樂乎。
徐襄不能喝酒,景諒也不用人讓,與徐慧娘、江夏自斟自飲着,自得其樂,倒也自在愜意。包括越哥兒,都被江夏準了,倒了一杯酒給他。
兩斤菊花釀喝到近半時,有小沙彌捧了食盒上來,卻是寺裡籌備的素齋。好在,越哥兒齊哥兒按照自家人頭定的,纔不至於多出來。
這玉泉寺的素齋是極有名的,即便江夏的飯菜考究,與之比起來,也分不出伯仲高低,倒是得到了一致的好評。
吃喝一回,又有兩個小沙彌各挎了一隻籃子上來,一隻籃子裡是各色的菊花,都是撿着開得正好的花朵,送上來給各家太太姑娘攢發的。另一隻籃子裡則是梨子,金黃的梨子皮薄肉細,很類似現代吃過的鴨梨,肉雪白甘甜清脆,江夏一嘗就喜歡上了,索性對那小沙彌又定了兩大筐,讓他們存在寺院裡,臨走帶着去。
至於菊花,江夏就想起那年元宵節時的山茶花,幸虧一隻山茶花,讓程琪及時找到齊哥兒。而且,攢花嘛,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終究是個令人愉悅的事情,
江夏讓那小沙彌將那一籃子菊花都捧過來,瞥了一眼,對徐慧娘笑道:“大姐姐,他們這裡獨有的綠菊花倒是雅緻,你看看?若不然,這兩朵金玉滿堂也好,大氣,最配大姐姐!”
對於江夏第一時間尊着她,徐慧娘頗爲受用,這玉泉寺裡培植的菊花也着實不錯,朵朵都比碗口還大,絲絲分明又瓣瓣抖擻着,半點兒枯黃萎蔫不見,一看就是剛從枝上剪下來的。
徐慧娘依着江夏的介紹,先選了一支綠菊花,又挑了一朵金玉滿堂,自有她隨身的丫頭上前來伺候。
江夏卻笑着看向景諒:“姐夫替大姐姐攢花,豈不更妙?”
她的話落下,還沒等景諒行動呢,徐襄笑着起身,去那花籃子裡取了另一枝大紅的獅子球替江夏攢在髮鬢一側。
江夏頭上向來佩戴不多,而且多是玉雕木刻之類素淡之物,此時攢上一支大紅的獅子球菊花,雖有點兒誇張,卻並不累贅,倒也好看。
景諒與徐慧娘十來年老夫妻,難得在人前秀恩愛,今日又在衆目睽睽之下,更是覺得難爲情。但徐襄這般做了,他倒不好拒絕了,也微微羞澀着,取了徐慧娘挑的兩支菊花,替妻子攢在發間。
“大姐姐快看,這花一攢,整個人都精神嬌豔了許多呢!”江夏捧了丫頭遞上來的鏡子,卻並不急着自己看,專心湊到徐慧娘面前替她照着,徐慧娘看着鏡中的自己,又看看同時映在鏡中的丈夫,臉上紅暈更多,半老徐娘,竟一時成了嬌羞少女!真真如江夏所說,嬌豔起來了。
看着徐慧娘滿臉幸福,江夏趁機攛掇:“姐姐何不替姐夫和羨兒也都挑一朵?你看那邊,好幾個公子也都攢了花呢!”
齊哥兒和羨哥兒幾個正好跑回來,看見攢花,立刻湊上來,齊哥兒滿臉興奮地伸手就挑了兩朵,回身給囡囡和小妹攢在髽髻上。大大的菊花,襯着小小的包子頭,還有兩個小丫頭粉雕玉琢的模樣,真真是越發精靈古怪,招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