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姜老夫人診完病,江夏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就告辭轉了回來。
端午過去,天氣真正熱了起來。
江夏卻不去後園子乘涼消暑了,只每日將自己關在書房中配藥。因爲她配藥沒帶任何人,包括彤翎,都被她打發了出來,是以,誰也不知道她在屋子裡配製的什麼藥,只每日聽得屋子裡靜靜地,沒有半點兒聲音,怪滲人的。
連着忙了小半個月,將近五月二十了,又將逢休沐,顧青茗打發人送了信兒來,崑崙奴從明州送到了京城,讓越哥兒和江哥兒去南碼頭上挑人。
南碼頭位於通州河和運河的交匯處,位於城南三四十里處,因與運漕糧進京的北碼頭區別,故而被稱爲南碼頭,多是往來京城的客船、商船,每日裡在這裡停靠,將南北貨運進京城,也將南來北往的客人送到這天子腳下。
南碼頭最有標誌性的是碼頭兩側的燈塔旗杆,高有十丈,不管是來往碼頭的行人,還是南北船隻,隔着一二里路,看見高聳入雲的燈塔旗杆,就知道到了南碼頭了。
說起崑崙奴,即便表現平淡的越哥兒也難免有些好奇,更不用說齊哥兒了,滿臉興奮,走路都快飛起來了。
江夏也要去看一看海船帶回來的東西,於是,到了休沐日,一大早,江家就傾家出動,出京往南碼頭去了。因爲路途較遠,包括江夏都改爲騎馬出行,兩個小丫頭一個給越哥兒帶着,一個給劉水生帶着。江夏仍舊穿了男裝,只是爲了防曬,連通兩個小丫頭都帶了冪笠,馬兒奔馳,面紗輕拂,竟別有一番神秘的意趣。
趕了個大早,卯時出門,趕着城門開啓第一撥人出了城,一路驅馬疾馳,一個半時辰,也就是辰時中,繁忙的南碼頭那一高高的燈塔旗杆已經遙遙在望。
又跑過一小片稀疏的槐樹林,南碼頭繁華忙碌的市井畫卷,就展現在一行人眼前。
遙遙的,第一家車馬店門前棚子下,跑出一個人來,隔着十多步就擡手招呼,又行禮問候,江夏帶住馬繮,凝神看過去,卻是顧青茗身邊的小廝金寶。
“你怎麼在這邊?你們家二爺也過來了?”江夏撩起冪紗,笑着問道。
金寶連連點頭:“我們爺昨兒就過來了。這一次船隊帶的貨多,要在這裡分發下去,二爺不放心,過來看着。”
江夏跳下馬,摘掉頭上的冪笠,彤翎緊跟着上前來,幫她稍稍收拾了一下鬢角的亂髮,金寶在前頭帶路,繞過車馬店,拐進一條小衚衕,往後邊成片的貨棧、倉庫走過去。
顧家和鄭家合作,又有江夏、趙家、肅王、景家等入股的船隊往來南北,生意做得極大。
這碼頭上供船隊專用的倉庫就有十數座,一排排高大寬敞的倉房整齊地排列下去,每兩棟倉房又搭配着相應的貨棚和曬場,將碼頭左手邊的區域佔去大半,上百畝的大院子,從頭望不到邊。
倉房又分生活區、發貨區和倉庫區。
進了大門,目光所及是一棟大倉,大倉直通倉庫內部,供各倉房發貨所用。門頭配套建有兩道貨棚,乃是發貨裝車的所在。又有一排辦公用房,賬房、待客廳、倉管員處理賬務都在這邊。
右手邊進一個月亮門,則是生活區。有大廚房和餐廳,又有一排排宿舍,供着倉庫管理人員、賬房、護衛、船隊員工居住休息。在宿舍一端,有一個二進小院子,則是顧青茗專用的院落。
到達大倉門外,一輛輛馬車排成兩排,進去的都是空車,出來的則都是裝滿貨物的車子。車馬聲,說話吆喝聲,喧囂熱鬧,一派繁忙。
金寶帶着江夏一行人進了大門,遙遙地朝着那邊發貨棚子底下喊了幾嗓子,立刻有人傳話進去,片刻,一身煙紫色袍子的顧青茗從貨棚子裡走出來,袍子下襬塞在腰間,忙的一頭汗水,卻兩眼精神奕奕,沒了平日的慵懶散淡味道。
“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太陽起來了,熱,趕緊進屋涼快涼快!”顧青茗上前來拱手見禮,一面引着江夏徐襄幾人往他居住的院子裡去。
齊哥兒本上前,拉住顧青茗的袖子道:“顧二哥,你說的崑崙奴呢?在哪裡,快帶我看看吧!”
“這就等不得了?”顧青茗一臉笑,摸摸齊哥兒的頭頂,笑道,“你先跟我來,喝口水歇歇,夥計已經去帶人了,一會兒就能見上。不用急,都給你留着,由着你先挑呢!”
齊哥兒這才安穩了,走到客廳門口,一眼看見屋中間擺着的冰格,還有冰格里的各色瓜果,立刻歡呼一聲,拉着囡囡小妹跑進屋裡去了。
顧青茗笑笑,回頭招呼江夏和徐襄幾個。
江夏就笑道:“得了許多麼?還有挑頭?那邊的人是要買的?”
“那邊之人尚未開化,一羣人聚居在一處,有頭領和他的護衛,其餘皆爲奴隸。只需拿一匹布,就能換三個壯年男人。年輕女人價錢相仿。八歲到十三歲的半大孩子,不分男女,能換五到七個,年紀越小越便宜。”
江夏黯然喟嘆,這樣換人口,說起來與歐洲運奴船也沒什麼兩樣,只是,漢民族向來平和,沒有形成大規模販奴潮流罷了。
進了屋門,有冰格子發出的絲絲涼意,讓人暑氣頓消,一下子涼爽起來。
不用顧青茗讓,齊哥兒帶着囡囡和小妹各捧了一杯酸梅湯喝起來。江夏也不說他們,這幾個小的也就是跟顧青茗混的熟了,熟不拘禮,真去了別人家,還算是有規矩的。
各人略略禮讓,落座。
小廝們上前奉了清茶。顧青茗笑着道:“有冰湃的酸梅湯,越哥兒不想喝茶,也可以喝那個!”
越哥兒拱手謝了,齊哥兒已經倒了一杯,給哥哥端過去。又要給徐襄倒,被江夏制止了。
一杯茶還沒喝完,門頭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垂下的竹簾子從外頭被人挑起來,小廝銀寶從外頭進來,抹把汗,先笑嘻嘻給江夏和徐襄見了禮,這纔對顧青茗回報道:“爺,人都帶過來了,就在門口呢!”
“可收拾妥當了?”
“爺放心,小的親自看着他們洗剝乾淨,換了乾淨衣裳的。”銀寶連連保證着。
顧青茗點頭,回頭招呼江夏等人出門相看。幾個人剛起身,就聽得門口一聲驚呼,小妹嚇得哇啦一聲哭起來。
江夏比劉水生反應還快,疾步走過去,伸手將小妹拉在懷裡,一邊擡頭看過去,門外站着幾十個崑崙奴,一個個皮膚黑亮,半長的蓬亂頭髮披散着,男女都是裹布遮體,男人只遮了腰下,女人則斜披着一片布,裹住身體重要部位,手臂雙腿都露在外頭,而且,不分男女老幼,統統打着赤腳。
他們的皮膚黑亮,嘴脣暗褐色,站在那裡一臉驚懼,顯得眼睛格外大,眼珠子一動,白眼珠子一閃一閃……乍見之下,真是挺驚人!難怪嚇哭了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