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裡,天色漸暖,皇宮西苑中,臨着太液池的太上閬苑裡,柳芽兒冒了頭,小草兒吐了綠,迎春、春茶紛紛開了花,再加上開化之後的太液池水光天色,波光瀲灩,着實是讓人看着心喜。
成慶帝登位之後,王貴妃升爲太后,就搬出了後宮,挪到西苑這邊頤養天年。這位看得開,並不戀權,一甩手將後宮事務都丟給了兒媳婦,她只在景色美好的西苑之中,看山看水,看湖上游動的天鵝野鴨,看草叢中隨意走動的小鹿,還有幾隻蹦蹦跳跳的兔子,一會兒出現了,一會兒又沒入了草叢。
在屋子裡憋悶了一個冬天,好不容易盼到了春色再臨,王太后這心思兒就活動起來,只要天氣晴好,就恨不能一刻也不在屋裡待,最愛的就是坐在臨湖的聽風軒裡,看湖水粼粼,逗弄湖裡的魚兒、水禽,一坐就是一天。
大半輩子在後宮後謹言慎行的太后,熬到了這份兒上,上了年紀,突然就變得任性起來,小孩子一般。只要她說的事兒,任誰勸都不行。伺候的嬤嬤宮女太監看她這樣,勸不動,跟成慶帝回報過之後,只好在伺候上下功夫,給她穿上比較厚的衣裳,又在腿上搭了毯子。又將敞軒的三面用氈帷子圍了,以避免湖風太過陰涼,侵襲了太后的身體。
如此幾日,太后也沒出什麼事兒,因着高興了,心氣順暢,氣色精神頭反而好了不少。
眼看着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不管是伺候的人,還是成慶帝,都放開了心。那氈帷子在換成織錦緞帷子後沒幾天,太后嫌棄掛了帷子氣悶,不夠敞亮,索性也一併撤了,就那麼四敞大開着。
一天下來,沒有出現毛病,兩天下來,也沒有出現毛病,三四天也沒事兒,大家也就放鬆下來,誰成想,到了第五天上,壞事兒了。
王太后與大多數上了年紀的人一樣,覺少了,每天早晨起得都早,一般情況,卯時中就起了。這幾日,留戀外頭的春色,太后起得比往日更早,幾乎都是卯時初就叫人伺候了。
可是,這一天,若晴若秋兩位嬤嬤卯時就準備伺候太后起牀,卻一直沒有聽到動靜。
若晴嬤嬤還悄聲地跟若秋嬤嬤笑言:“看來太后也是累了,讓她老人家多睡會兒!”
若秋嬤嬤也是一臉笑地點點頭,兩個人就走到外間里門口,靜靜候着。
等到卯時中,太后還沒有動靜,若晴嬤嬤就起了身道:“我進去看看,你讓人伺候着……今兒那樓船就收拾妥當能下水了了,太晚了,太后該不歡喜了!”
若秋連連點着頭,招呼着宮女太監將洗臉水、漱口水什麼的調到溫度合宜,就在門口候着,只等屋裡一聲叫,就能即刻進去伺候着。
若晴進了太后的寢宮,隔着帳幔喚了幾聲,也沒得到太后應聲,她心裡就突突地跳起來。強按住心頭的不詳之感,若晴挑起簾幔探進身去,又呼喚了幾聲,還是沒有應聲,若晴的心狂跳着,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一般,讓她自己都覺得眼目森森,手腳冰冷起來,她甚至隱隱覺得,自己已經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拉進了森森幽冥殿裡去!
吞了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氣,若晴壯着膽子走進帳幔裡去,顫巍巍伸出一個手指,探到太后的鼻子底下去——
當指尖兒感觸到那一絲溫熱的氣息,若晴只覺得自己一下子又被從森冷可怖的幽冥殿被拉回了人間!
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若晴的手觸及到太后的肌膚……溫熱的。她的手轉而撫上太后的額頭,淡淡的溫度,說明沒有發燒。
若晴俯身在太后的耳畔又呼喚了幾聲,終於在幾聲之後,得到了太后一個極低的迴應。
就是這一個迴應,讓若晴又呼出一口氣來。還好,太后還有反應,就說明太后還有意識……有意識,就是好事!
轉出身來,若晴將若秋拉到一旁,透了個信兒給她。若秋在嚇了一跳之後,也很快冷靜下來。
兩人略一合計,就確定了應對措施。
若秋叫過一個伶俐的小太監去給皇帝送信,一邊打發人去傳在西苑專門伺候太后的太醫過來診視。
成慶帝還在上早朝呢,得知太后生病,立刻就退了朝,坐了鸞轎趕往西苑,同時,還下令召王進臣王老太醫趕往西苑。
經過幾位太醫一番望聞問切的診視,會診之後得出結論,太后是被風邪侵襲,中風了!治療中風最快的辦法,無疑就是鍼灸。
王太醫覷着皇上的臉色,試探着道:“回皇上,最擅中風的譚太醫和擅長針灸的旬太醫,傷勢也該養的差不多了……”
成慶帝眯了眯眼,臉色冷沉,盯着王太醫道:“那兩個還能進來伺候?”
王太醫心頭一突,勉強鎮定着自己的情緒,道:“回皇上,過年的時候,微臣曾去拜訪過兩位,看得出來,兩位老太醫一片忠君之心,始終不曾動搖。”
成慶帝臉色稍緩,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推脫責任,拉人墊背。就像當初江夏娘一樣,原本女醫所並不負責給皇帝治病,卻被幾個沒膽又無德的太醫推出來。
“既如此,就找他們兩人進宮給太后診治吧!”
皇帝一句話,旁邊的福順立刻答應着,匆匆退出去,打發人往譚太醫、旬太醫家裡傳旨去了。
“這兩位來了,王老太醫也要一起參詳斟酌!”成慶帝對那兩個的醫術並沒有什麼信心。那兩個人對老皇帝的病束手無策,還不是江夏娘給治的恢復了神志?
他現在寄予期望的是,與江夏娘交接較密的王老太醫,希望他能夠拿出一些江夏娘想象的治法來,把太后的病治好了。
想一想,太后半輩子在宮裡謹言慎行地過日子,終於能夠舒一口氣,享幾天福了,怎麼能夠就此去了呢?
對於他來說,皇父太過威嚴,太過威重,君臣更重於父子,故而,父皇大行,他悲傷,卻並不怎麼傷心。母后卻完全不同,自小的記憶裡,是母親那纖弱的身體護着他在危險重重的後宮中活下來,最後終於登上皇位。那母子倆相依爲命的感情,比普通百姓家的母子情更甚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