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既是皇帝的寢宮,又是皇帝每天小朝會的所在。
往日四敞大開的殿門,今日卻虛掩着。在前頭引路的內侍腳步極輕,腳底下完全沒有聲音的,若不是江夏眼睜睜看着有一個大活人走在前頭,大概會感覺不到有人。
大殿的門高差不多有三米的樣子,厚重無比,卻同樣沒有半點兒聲音。
推開門,那內侍就後撤一步,揮揮手,示意江夏進去。
江夏很意外,她以爲,這個內侍會引着她直接到達老皇帝的龍牀旁邊兒呢!
“別愣着了,趕緊的呀!”那內侍看着江夏停住不走,很有些煩躁,卻仍舊沒忘記將聲音壓的極低,幾乎跟耳語有一拼了。
江夏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擡腳邁腿,跨進了承乾殿。
現代在電影電視劇上看了太多的皇帝,暴虐的,貪歡好色的,好大喜功的……各色各樣!今天,終於能見到活的了!
一進門,就有一個內侍從門口閃出來,給江夏嚇了一跳。
這些人,走路又沒有聲音,還這麼神出鬼沒的……嚇人好玩啊!
這一驚一嚇的,倒是將江夏心中的緊張衝散了不少。
她知道這會兒不是鬧着玩兒的時候,只能收斂心神,將整個人都警惕心提到最好擋,然後,同樣儘量放輕了自己的腳步,跟在了那個內侍身後。
門窗緊閉,那一張高高在上的鍍金龍椅就在大堂上手的正中央,江夏瞥了一眼,也沒覺得怎樣。
那內侍已經引着江夏來到了旁邊的側門前,同樣的推門,同樣的後退一步,江夏瞥了他一眼,知道又是讓自己進去,經過一回了,也知道些道道兒了,江夏這回沒發愣,擡腳就邁了進去。
要不說,招工都要有經驗的呢,江夏今天就重新深刻地理解了一回經驗的重要性。
跨進門,她也沒急着走,略略一停,果然,從門口又閃出一個人來。
這位大概在皇帝內宮伺候的多了,那腰長時間弓着,都已經直不起來了,這會兒,同樣弓地和只大蝦一樣在前頭引路,前頭低低垂着明黃色的人物故事緙絲簾幔,江夏想,這簾子挑起來,後邊就該是牀了吧?
結果,那內侍到了簾子前又停下了,江夏愕然一瞬就明白了,感情,這簾子裡邊還不是牀!
一道,兩道,三道……江夏被一個內侍交接給另一個內侍,連她自己都糊塗了,忘記了走過幾道門,過了幾道簾子,終於,她看到了紫檀拔步牀透雕繁複的隔板,比較關鍵的是,親愛的太子殿下就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這會兒,江夏看着太子那張臉,真是無比親切啊!她都有撲過去給他一個擁抱的衝動!
終於,這一次接待江夏的,不再是一個又一個內侍,而是換成了太子殿下。
“江姑娘,孤對你的醫技很信重,希望你能治好了父皇的病!”太子看起來很疲憊,微微蹙着眉頭,沒了平日的溫和。
太子一開口,江夏也恢復了平靜和理智,她又想起了門外、臺階下,那兩個正被行刑的太醫!
她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下來,聽起來不至於太生硬:“太子殿下,我一定會盡力……只是,您也知道,有些時候,醫生也是無能爲力的。”
太子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女人,明明她的身體僵硬着,透露出她此刻的緊張,卻偏偏不肯低頭,不肯勢弱,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裡,看似柔弱,卻其實很倔強地回望着他。
太子突然覺得有些明白了,明白爲什麼宋抱朴對這個女人那麼看重,甚至不惜放棄了多年的示弱和隱忍,蒸了那麼大一份戰功,只爲了請一個恩旨,一個依着自己心意挑選王妃的恩旨!
是啊,眼前這個女人,有一身精湛絕倫的醫術,有一副還算不錯的皮囊,甚至,還有一個極其豐厚的身家,卻片片沒有身份。嗯,甚至,連個平民良家女的身份都經不住考量。
嚴格說起來,這個女人曾經嫁過一回人,如今,稱其爲下堂婦更爲準確。
一個身份低到塵埃裡去的女人,還嫁過人……
也難怪了,宋抱朴爲了娶她,得下死力氣,花費那麼大一番心思!
“好!”太子輕輕地吐出一個字來。
江夏眼睛微微一彎,嘴角挑着,露出一抹微笑來:“太子,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若是我能夠治療老……治療皇上的病,還希望太子能夠下令,饒過之前那兩位太醫!”
太子的臉色微微一冷,嘴角緊抿着,就這麼……看着江夏轉身,徑直往龍牀走過去。看着她不等內侍動作,自動擡手,將龍牀上垂下的簾子挑起來,掛起來……
太子愕然着,目瞪口呆着,突然,轉開了眼!
他不知該說這個女人是無知,還是真的傻大膽兒?
她難道不知道,這個時候,太醫院那幫子小人將她推出來,就是拿她來填坑墊背的麼?她難道不知道,她這樣冒冒失失的舉動,只需他一句話,她就會比外頭那倆太醫死的更慘麼?
不管太子如何糾結,另一邊,江夏已經自顧自地在龍牀邊緣處坐了,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拿出脈枕來,準備給老皇帝診脈。
望聞問切,四診第一位的就是望。
望,是看,看病人的氣色、眼睛的顏色,眼球的狀況,口脣的顏色,舌苔、舌體……
江夏擡眼,就見老皇帝躺在帳子裡,被子拉的又高,整張臉都掩在暗影子裡,看不清。
她招手叫過旁邊伺候的一個上了年紀的內侍,低聲道:“麻煩掌一盞燈過來,太暗,看不清氣色,影響診斷!”
江夏之前與太子的對話,還有她自顧自上前挑簾子,坐龍牀的舉動,老內侍都看在眼裡呢,這會兒聽她又要掌燈,心裡不由暗暗嘀咕開了,這位還真不憷事兒,能當着兩代皇帝的面兒還這麼自然自在的,他在皇上身邊伺候了小三十年了,還沒見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