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下意識地摟住了身邊的越哥兒,二月則是全神戒備起來,但三個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盯住了那位老人。
只是,那老本來就寡言少語的老人,這會兒更像是行將就木一般,捧着茶杯,半垂着眼,似乎完全沒了生息。有一剎那,江夏甚至下意識地想要衝上去,探一探老人的脈搏!
火塘中的火苗兒,仍舊跳動着,卻失了顏色,沒了溫度,蒼白成一片背景!
暗黑的夜,昏暗的屋子,老少四個人,沒有聲音,失了顏色,定格成一個詭異安靜的畫面!
冰冷潮水般漫上來,還真地就像潮水,看着它滾滾而來時,你恐懼、惶惑、兩股戰戰,恨不能插上翅膀逃離。但等到真的被沒頂了,那剎那的冰冷之後,恐懼、惶惑,統統散去,你會發現,世界原來如此安寧,而美好!
正如,此時此刻,江夏的感受!
那股冰冷,入骨髓,恐懼,將她整個人完全淹沒,然後,她發現,害怕沒了,恐懼沒了,冰冷沒了,顫慄也沒了!
世界一片寧靜,寧靜的祥和。或者,可以稱之爲,一片死寂!
叮鈴鈴……叮鈴鈴……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飄來一陣清脆的鈴聲!如此悅耳、如此迷人,卻也如此詭異到令人毛骨悚然,驚心動魄!
江夏覺得,頭腦一陣昏昏然。
她似乎只是打了個盹兒,又似乎做了個漫長而美好的夢——
突然間,睜開眼,之前的種種,恐懼、死寂、冰冷、鈴聲,似乎都是虛幻,她看到的是明亮溫暖的火苗兒,跳躍着,耀亮了周遭一切,包括,對面那個一貫如舊的喝着茶的老人,以及,身旁,滿眼愕然的越哥兒和二月。
江夏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發現,張開嘴,自己卻不知從何問起。
轉眼,她的腦海裡猛地竄上幾個詞彙:巫蠱!趕屍人!招魂人!
她站起身,走過去,打開門,天空的月亮,赫然呈現出一種血色的紅!如剛剛從血池子裡撈出來一般!
江夏目瞪口呆着,片刻,關上了屋門,轉回頭來,看向那個老人。
老人仍舊半垂着眼,剛剛喝了一口茶,那烏黑的陶製茶杯剛剛離開蒼老皺縮的嘴脣。
裹着頭巾的頭微微垂者,江夏可以確定,老人絕對沒有沒有擡頭看過她。
此時此刻,老人卻彷彿在頭頂生了一雙眼睛,他突然說:“能見到血月亮,是你們的福澤。”
說完,再不多說,將那茶杯隨手放在火塘邊,起身,拖拖沓沓地,一路進了裡屋。並帶走了唯一的油燈。
堂屋裡一下子昏暗下來,只有火塘中的火苗輕輕挑動着,映出一片光亮來。
江夏轉眼看看越哥兒和二月,嘆口氣,走回來,依舊在火塘邊坐了,摟住越哥兒,用自己身上的斗篷裹住他,低聲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江夏在一片鳥語婉轉啁啾聲中醒來。
睜開眼睛,第一個感受不是看見的,而是身體傳來的僵硬和痠麻。
越哥兒已經滾到了旁邊,弓着背緊緊地貼着她的腿,仍舊在睡着。二月卻已經不見了,房門敞着,想也知道,二月已經起身,大概已經把馬匹刷洗乾淨,餵飽了吧!
江夏輕輕地舒展着胳膊、雙腿,慢慢活動着,緩和着痠麻的不適感覺,好一會兒,才起身,解下身上的斗篷給越哥兒蓋上,擡腳出了屋門。
她們的背囊就在門口的屋檐下,江夏取了一個布巾,拎在手中,走進屋子的後院。角落裡,一口古井,一隻同樣古舊的陶罐,就擱在井臺上。
江夏走過去,打了半罐水,就在井臺下洗了把臉,藉着微微搖晃的水面,梳了頭。這纔將水罐清洗好,又打了半罐水擱在那裡,這才起身往屋裡去,叫越哥兒起來。
越哥兒洗手洗臉的功夫,江夏重新回到屋子裡,撥旺了火塘中的火,吊了那口陶罐,取了肉乾、蘑菇幹、筍乾子,還有四五隻肥肥的蝦乾,放在一起煮。
很快,湯汁沸騰起來,肉香,混合着蘑菇、筍子的清香四散開來。
江夏從自己的行囊中取了四隻攢花銅碗,將槓子頭火燒掰成指頭肚兒大小的小塊,然後,舀了那熬製到濃郁的湯汁澆上來。
剛剛盛好第一碗,一隻乾枯蒼老的手伸過來,將碗接了過去,江夏擡眼,卻見那老人已經拿着筷子扒了兩塊火燒進嘴,正飛快而用力地咀嚼着。
江夏笑着搖搖頭,回頭招呼了越哥兒,和放馬回來的二月,一人遞了一碗飯過去,她自己也端起一隻碗,然後,捏了一隻辣椒放在火塘邊烤着焦酥,然後,直接捏碎在碗中,被熱氣一蒸,辣椒特有的刺激性香氣散開來,引得越哥兒和二月都看過來。就連那邊正吃得歡實的老者,也猛地擡起頭來,目光閃爍着盯在了江夏的碗中。
江夏看看老人,又看看自己的碗,然後,微笑着將自己的碗遞過去。
老人二話不說,伸手接了江夏的碗,並,很隨意地將自己吃了一半的碗遞給了江夏。
“姐姐!”越哥兒驚訝地叫了一聲。
江夏卻充耳不聞,只微笑着,伸手接住老人遞過來的半碗飯,這纔回頭對着越哥兒寬慰一笑,然後,又摸出兩隻辣椒來,給越哥兒和二月一人遞了一隻,她自己則一手端着老人吃過的碗,另一隻手拿了筷子,沒有半點兒嫌棄,沒有半點兒遲疑,異常自然流暢地夾了一塊饃送進嘴裡,半垂着眼睛,輕輕地咀嚼着。
另一邊,老人吃了一口之後,就張大着嘴巴,嘶嘶地開始猛吸氣,吸一陣子氣,再低頭吃一口,再吸氣……
江夏吃的優雅緩慢,一口,一口,彷彿在品嚐極致美味一般。
老人吃的粗豪爽快,一大口一大口地,還連吃帶喝,發出一陣陣唏哩呼嚕的聲來,就連咀嚼的時候,都帶着清晰可聞的響聲……看着特別酣暢淋漓,特別勾人食慾。
越哥兒和二月看了看這兩個人,終於,收回目光,學着江夏的樣子烤了只辣椒,放進碗裡,然後,專心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