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輕輕撫着徐襄的脊背,替他順着氣,輕柔的動作,也舒緩了徐襄的情緒。終究是精力不濟,沒多會兒,徐襄就在江夏的安撫下闔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黎明前後,萬籟俱靜。
江夏拿了徐襄的大靠枕,盤腿靠坐在腳踏上,拿了那本《運河風情錄》,看着看着,眼皮子下墜,剋制不住地撲在牀沿上睡着了。
碧玉與彩霞一起守着爐子,裹着條棉斗篷,靠着牆睡了一覺醒來,擡眼看着窗縫裡透進來的濛濛晨光,揉揉眼睛起身,也沒理會縮着身子睡得口水直流的彩霞,輕手輕腳地挑起門簾子往屋裡看,第一眼看見,二少爺的牀帳子攏着沒有放下,被子耷拉下來垂在地上……再仔細一看,被子下竟然有人,那鄉下丫頭撲在二少爺的枕邊,蓋着二少爺的被子睡得昏天黑地,全不管二少爺露着半個身子!
碧玉惱火不已,卻仍舊壓抑了情緒,儘量調整出一副平和的表情來走過去,拍着江夏,低聲叫喚道:“夏姑娘,夏姑娘醒醒……”
江夏沒醒,牀上的徐襄卻睜開了眼睛,清亮的眼眸沒有半點兒睡意,看着碧玉,淡而冰冷地吐出兩個字:“下去!”
“呵,二少爺醒了?您覺得……”碧玉沒有反應過來,擡眼對上那一雙清澈澈如秋水的眼睛,禁不住關切起來。
“下去!”徐襄卻打斷她,再次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來。
“……是!”碧玉只覺得血氣上涌,頭臉發燒,整張臉瞬間漲得通紅,一股酸澀從鼻管裡衝上來,衝進眼睛裡又熱又疼,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她,只能聽話地答應着,退了下去。在她低頭的瞬間,淚水滴落下來,卻沒有人注意到。
碧玉急急轉身,腳步踉蹌着,不小心撞上了牀尾的案几,一隻茶盞晃了兩晃落在地上,發出嘩啦一道清脆聲響!
這一下,恰撞在碧玉的柳腰上,疼的她嘶了一聲。
——身後有個聲音響起,卻不是碧玉期盼的。
江夏懵懵懂懂地聲音,問道:“怎麼了?”
碧玉又惱又羞,捂着嘴,挑起簾子快步走了出去。
“嗯,你醒了?”江夏轉着眼睛對上一雙清澈的眸子,不禁有些臉紅。她這護理做的貌似有些不合格!
不過,看徐襄的樣子,氣色明顯好轉,精神頭也足了。眼神清亮,不再那麼霧濛濛的,虛弱而無助了。這樣的他,儘管髮型沒變,衣着沒變,也仍舊躺在牀上,卻不同於之前那麼青澀、可愛,而是有了些男人的儒雅清俊氣質。
“嗬,對不住,睡着了把你的被子扯下來了!……是不是冷了?”江夏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蓋着的被子,連忙起身,把被子給徐襄蓋回去,又自然地伸手摸徐襄的手。觸手微涼,卻不算冷。
“還好,還好,沒凍着!”江夏自然自語着,自然地將徐襄的手攏在手心,輕輕地揉搓着,把徐襄的手揉搓的熱乎起來,這才塞回被子裡去。
直起身,再次對上徐襄黑湛湛清澈明亮的目光,江夏有些晃神——這孩子的眼神仍舊淨澈,卻莫名地深邃了好些,這麼看着你,彷彿能一直看到你心底和靈魂的最深處去。
——莫名地有些心虛。
江夏眨了眨眼,才把那一絲心虛甩開,放鬆了表情,微笑道,“你覺得如何?還憋得慌麼?”
屏息靜聽,徐襄的喘息比之前平復的多了,哮鳴音幾乎聽不見了,痰鳴音則基本消失了……症狀大好,江夏照例詢問一下患者的感受。
“無礙了!”徐襄淡淡道。
“那就好。”得到徐襄的確定,江夏瞬間綻開一臉的燦爛笑容,明亮的眼睛笑成了彎月亮,“你覺得好了,就說明咱們用的藥有用,接下來,自然會越來越好!”
這樣明快燦爛,由衷而發的歡喜笑容,感染了徐襄,讓他清冷的眼睛裡也染上了一抹暖色:“嗯!”
江夏把被子給徐襄蓋好,伸手幫着他翻了翻身,覺得他身體也有了些力氣,不再像初醒時那般死沉,知道他的身體漸漸恢復起來了,心情也越加歡喜愉悅起來,連說話都帶了一抹輕快,哪怕問的是很私密的問題,也不覺得多難堪了:“你要不要小解?”
徐襄低低的應了一聲。江夏熟門熟路地拿了夜壺來,伸進被子裡,伺候着徐襄方便了,將夜壺送到門口,看見一臉懵懂無措站在當地的彩霞,也看見了垂手站在門旁哭泣的碧玉,江夏臉上的歡喜散去。
將夜壺交待給彩霞處理,江夏想要上前寬慰寬慰碧玉,卻下意識地覺得手不乾淨,擡手看了看,轉回來洗了手,再走出去,碧玉卻已經不在那裡了。
默了片刻,江夏搖搖頭,不再理會。
招呼着彩霞倒水,給徐襄洗了手臉,又打散了頭髮替他梳頭。不等她弄完,魏嬤嬤也過來了。
“嬤嬤早!”江夏輕快地問候。
“嬤嬤!”徐襄也低低地叫了一聲。
“哎喲,二少爺這是……大好了?氣色可真是好多了!”魏嬤嬤歡喜地走上前來,上下左右仔細地端詳了一番,轉回頭對江夏笑道,“多虧夏姑娘了。……唉,老婆子真是上了年紀了,不服老不行了,不過一天沒睡好就撐不住了,本想着小睡一會兒的,誰成想一睡着就到了這會兒!”
“嬤嬤不必多想,二少爺夜裡很好,起來吃了粥,服了藥,就又安穩地睡下了,沒再反覆,我也伏在牀邊上睡了一覺呢!”江夏笑着說道,毫不掩飾,也不居功的樣子,讓魏嬤嬤臉上多了一抹由衷的笑意。
說着話,江夏把徐襄的頭髮打理好了,仍舊是一根鬆鬆的麻花辮兒垂在腦後。
魏嬤嬤多看了兩眼,江夏有些心虛地囁嚅道:“我不會給男子束髮……這樣編起來,不容易糾纏打結,睡下也不妨礙。”
“呵呵,不錯,不錯,看得出來夏姑娘是用了心的……這比什麼都強!”魏嬤嬤笑着開解,看向徐襄的目光帶了些揶揄,“不會也無妨!現在二少爺病中,就這麼梳着就挺好,等二少爺大好了,你多給二少爺梳幾回頭自然就會了,沒啥蹊蹺處!”
徐襄垂着眼,默不作聲,臉色也看不出有異。倒是江夏被魏嬤嬤這麼一說,多少有些無措,又有些無奈和好笑。
名義上,她是徐襄未成禮的媳婦兒。經過這兩****盡心盡力地救治、侍候徐襄,衆人似乎都忘了江夏爲了抗婚在花堂撞案自戕……她雖然不是曾經的夏娘了,對原來那個所謂的青梅竹馬也沒什麼念想,但她仍舊不想就這麼困死在徐家,成爲徐家的二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