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還殘存的困頓被這一嗓子驚得散了個乾淨!
他驚得瞪大了眼睛,也顧不上冷了,一怔之後,與長貴一起奔回來。潤成和長福也聽到了那聲喊,也從車上跳下來,四個人急急往貢院門口奔……可不等他們跑到近前,值守的兵丁就端起了長槍,明晃晃的槍頭對着奔上來的衆人,厲聲喝道:“幹什麼的,貢院重地,閒雜人等不得靠近,違者可斬!”
長貴恰恰拉住潤生,讓他在那閃着寒光的長槍前兩步停住。
“兵爺,我們不想衝撞,聽到有人喊失火了,我們公子在裡頭考試呢,我們就是來問問……”
“速速退下!貢院重地,不得靠近!”那些兵丁卻根本不聽他們說什麼,只端着長槍,嚴陣以待,不讓任何人往近前去。
長貴心急的不行,琢磨了一回,突然拉着潤生往後跑:“跑遠些,去咱們的車上。若是失了火,必能能看見火光!”
前兩場考得都很順利,最後一場的題目發到手裡,徐襄頓時放了心。這篇題目他也曾經跟友人討論過,回來後,還自己破題寫過一篇文章……雖然略有出入,卻大概相同,他只需把之前那邊深思熟慮的文章稍稍修改,就是一篇不錯的文章了。是以,他這一晚睡得很踏實,裹着羊皮坎肩兒,腳下點着小泥爐子,也不覺得多冷……正睡得香甜着,突然旁邊有人喊了一聲:“走水啦!”
徐襄忽地驚醒過來,下意識地去看腳下的泥爐子,卻見泥爐子裡的棗核炭已經燃盡,只剩下灰白的灰燼了。
呼,剛剛吐出一口氣,卻聽到不遠處一個棚子裡突然砰砰砰地砸起來考棚的柵欄,有人大喊:“失火啦,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失火啦……”
徐襄心頭一凜,隨即就看到有兵丁噼裡啪啦往那喊聲處跑過去……
他略略放了心,有兵丁過去,肯定就把火滅了吧!
這個念頭沒冒出來多久,就聽到又有好幾個人開始驚呼、哭喊:“失火啦,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救救我……”
“救命啊……”
一時,又有一股濃烈的煙火氣瀰漫過來,徐襄轉眼,藉着燭光看見考棚頂上,已經有煙氣傳過來……而且,煙氣傳過來的方向,正是景諒所在的方向!
他心裡大驚,回頭,只看見案板上放着的他已經寫好的考卷。順手將考卷抓起來塞進懷裡。徐襄又雙手抱住江夏給他準備的大硯臺,用力舉起,重重地向封閉考棚的鎖頭上砸下去。
咔嚓,咔嚓,兩聲,鎖頭咔噠一聲落下去,徐襄一把推開柵欄,衝出去,卻見考棚裡頭已經完全被濃煙籠罩,有橙紅的火舌藉着夜晚的風,順着考棚頂子,迅速地往這邊蔓延過來!
“……萬一遇上火災,用硯臺砸開鎖,你別莽撞地往外跑,若是煙大,記得用溼布捂住口鼻,彎腰而行,或者趴在地上爬出來……千萬別嗆了煙,有時候一口煙氣就能把人嗆死!”
江夏絮絮叨叨的叮囑彷彿在耳邊響起,徐襄回身扯起他擦手用的布巾子,往水缸裡一按,甩甩水,矇住口鼻,在頸子後打了個結,然後雙手抱住硯臺,彎着腰,頂着濃煙烈火,往考棚裡邊跑過去。
“放我出去,救救我,救我……”隔壁考棚裡的考生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奮力地敲擊着考棚的柵欄……
徐襄卻顧不上理會,他必須先去救姐夫,姐姐剛剛生了一雙兒子,還等着姐夫回去呢!那一對兒子,姐夫還沒見過呢!
約摸間數着考棚的編號,徐襄來到景諒的考棚外,卻見裡頭濃煙滾滾,根本看不見景諒在哪裡。
“姐夫,姐夫!”徐襄叫了兩聲,卻不得迴應,他也顧不得了,摸索到的鎖頭已經有些發燙了,往上看,火苗子已經竄到了相鄰的考棚頂子上,徐襄用力揮起硯臺,砸向鎖頭,卻因爲能見度太低,砸偏了。
他拼盡全力,一下子又一下子,砸下去,終於聽到清脆的一聲咔,鎖頭斷了。
徐襄拉開柵欄衝進去,摸索到景諒撲在桌板上,完全沒有動靜,不知生死。
徐襄也顧不上旁的,用力拉起景諒,半背半拖着出了考棚,一直往外頭衝出去……
景諒生死不知,整個人的重量完全壓在徐襄身上。說是衝,其實速度很慢,只比走稍快些。
短短几十步的距離,徐襄卻覺得彷彿走了一輩子那麼漫長……隨着力氣耗盡,隨着煙氣呼吸的多了,他的肺開始造反,呼吸漸漸困難起來……
眼看着就要到過道了,只要過了過道,火就蔓延不過去了。
徐襄的胸腔似乎要炸開一般,憋得生生的疼起來,他雙腿一軟,撲倒在地。摔的一陣疼痛,讓他的腦子反而清醒了些,他一把扯下口鼻的溼布,覺得呼吸暢快了些,卻不敢起身,就趴在地上,劃拉着摔在一旁的景諒,扯過來,背在身上,然後,伸出手去,扣住地面的青磚縫兒,用力將身體往前拉着,爬過去……
“軍爺,裡邊真的失火了,火苗子都竄起來了,求求你們,讓我們進去看看吧,我們少爺還在裡頭呢!”有個枯瘦的老漢哭喊着哀求守門的兵丁,那兵丁卻充耳不聞,只挺着手中的長槍,滿臉戒備地盯着衆多情緒激憤的人羣!
“哎呀,你們不能不管人的死活啊,我們少爺最會讀書,將來是做大官的啊……你們讓我進去,我要去找我們家少爺……啊……”那老漢情緒激動起來,抓住其中一個兵丁的槍頭,就要往裡硬闖。
然後,一眨眼,數杆長槍就扎進那老漢的身子,撲哧撲哧幾聲,長槍後撤,血珠子順着槍頭飆出來,在貢院門樓上懸掛的燈籠照耀下,紅的刺目!那老漢彷彿瞬間成了殘破的面袋子,軟塌塌堆萎到地上,再沒了聲息。血從他身上身下流出來,染紅了貢院門口的臺階,又一直淌下去……
潤生長貴等人還想趁勢衝進去的,卻被這突然發生的一幕震住,下意識地後退,再後退,彷彿,腳下那蜿蜒流過來的不是血液,而是那個老漢的無盡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