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到了大普陀島,略事休息後,第二天自然換了素淨衣裳,去往大普陀寺禮佛。
大普陀寺盛名在外,寺廟中的香客卻寥寥可數,但並不顯冷清淒涼,反而讓這古剎顯得越發幽靜,從中透出一派從容和超然來。
即便江夏這不信佛的,走到厚重古樸的山門前,也禁不住肅正了神色。
走進寺門,有知客僧迎上來,面色淡然地迎着徐襄江夏兩人,揖手問詢過後,就引着兩人往供奉菩薩的大殿過去。
說是大殿,卻沒有許多寺廟的巍峨宏偉大殿,不是太起眼的一座石殿***奉着一座木雕菩薩。那菩薩雙目微垂,手拈蓮花,面目慈祥,似乎正在俯視着滾滾紅塵中的芸芸衆生。
徐襄與江夏一起拜過,江夏去那隨喜簿子上認捐了五百石糧米,一百斤香油。
知客僧單手一揖致謝,卻不多話,只轉身引着徐襄和江夏出了大殿,轉過大殿一角,這纔開口道:“敢問兩位施主可是從陸上來?”
江夏微笑心道,這島上居民有限,來此禮佛的香客有限,是以這知客僧人一見他們就問是不是大陸上過來的。
徐襄卻客客氣氣道:“師傅說的是,某夫婦正是從陸上而來。早聞南普陀盛名,故而虔心來拜。”
知客僧又道:“施主既是陸上來,可還往陸上去?”
徐襄微微一愣,江夏卻是心頭一動,道:“陸上是水,水下是陸,島上是陸,船上也是陸,人站在哪裡,哪裡自然就是陸。”
知客僧看了江夏一眼,躬身一揖道:“女施主好慧根!”
說着,側身邀請:“二位施主請!”
說完,引着徐襄和江夏一路向裡行,彎彎繞繞穿過幾座院落,最後進了一所更加幽靜深邃的院落。
一進院門,就見不大的小院中生着一棵高大粗壯的菩提樹,樹身足有兩人合抱,風霜侵襲痕跡宛然,甚至樹皮都剝落了大半,看起來似乎枯朽不堪,但偏偏枝葉極爲繁茂,亭亭如蓋般的樹冠遮蔽了大半個小院,讓這個院子顯得格外逼仄、蔭翳。
看清院中情形,徐襄和江夏都覺得有一點意外,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腳步。
那知客僧大概見多瞭如他兩人反應的客人,並不意外,只平靜解釋道:“此樹在此不知生了幾百年,尚在寺廟之前,本寺歷代方丈皆小心愛護,使其歷久而彌新,歲高卻蓬勃。”
這樣一株大樹立在院子裡,不過是讓人覺得不舒服,並無其他不對的,江夏和徐襄聽了他的解釋,也就釋然了,又隨了他往裡邊去。
繞過大樹,卻是一座小巧整齊的精舍,與島上許多房屋相同,都是青石壘砌而成,拙樸堅固。門窗不大,都是最普通的本色木頭,時日久了,也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木紋了。
那知客僧來到精舍前,低低地通報了一聲,很快,低垂的石青色粗布門簾從裡邊挑起來,然後從門內緩緩走出一位中年僧人來。
這位中年僧人面色平和,眉目普通,若是脫去一身灰色僧衣,再蓄了頭髮的話,放在人堆裡怕是一轉眼就看不見了。但這麼一個眉眼普通處處都普通的人,那樣淡淡地站在你面前,卻憑空裡透出一股子平靜超然來,偏偏讓人不自覺地肅然,由衷地生了敬意。
知客僧引見道:“這位是本寺主持一燭方丈。這兩位是陸上來的徐施主和夫人。”
“兩位施主,老衲有禮了!”
江夏聞聲看過去,恰好對上一雙彷彿看透靈魂的眼睛,禁不住心跳一停,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
好在,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並未停留太久,隨即轉開去,與徐襄寒暄着,引了徐襄江夏進屋敘話。
江夏心臟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着,即便努力維持着自己的表情,也不可遏制地白了臉。
徐襄敏感地察覺到了妻子的異樣,無聲地握緊了她的手,關切地看過來,江夏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目光,心中無限抗拒,卻仍舊邁步,跟着徐襄一起走進了這棟有些陰沉的小小精舍。
等坐下來,有小沙彌無聲地捧進香茶來,那一燭和尚聲音輕緩平靜地開口,卻莫名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剛剛還莫名心悸的江夏,忽地平靜了,再感受之下,這屋子中的陰沉意味也淡了,只覺得一片安然靜好。
那位一燭大師只在初見時與江夏見了一禮,隨即連目光也轉開去,卻與徐襄很是談得來,等江夏平復了心情、收攏思緒關注過去,才發現,徐襄與一燭大師竟然談起了佛法,而且你來我往說得很是投契。
江夏暗暗鬆了一口氣,捧了茶只做專心品茗,卻在心底暗暗琢磨,這老和尚的目光太怪異,難道真的是得道高僧,能看透人的來處?……能看透她的異常之處?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江夏只是在最初的時候惶惑、迷茫過,但差點兒被陪葬的危急狀況,讓她下意識地拋開種種,努力活下去。然後,自然而然地,她那股子不認輸不認命的勁兒就帶着她,一步步走到今日。很長時間裡,她甚至快忘了自己穿越女的身份,幾乎完全融入到這個異世界的生活裡去。
卻沒想到,今日,遇上這麼一個看似再普通不過的和尚,竟讓她差點兒把持不住,幾乎就要當場逃跑!
徐襄與一燭暢談了足足一個時辰,方纔意猶未盡地起身告辭。
江夏隨着他一起辭出來,一走出那個小院,徐襄就將她的手緊緊握住,然後臉色鎮定目光平靜道:“不用怕,那位大師乃得道之人,並非心思陰暗之輩。”
江夏微微詫異着看過去,徐襄卻並不看她,只牽着她一路走出大普陀寺的山門,這才放鬆下來,伸手攬住她的腰,低聲笑道:“你可是看那樹太過突兀、龐大,造成一種逼迫之勢,然後再看那一燭和尚,就覺得戒懼了?”
徐襄居然從心理層面上替她分析當時的情形,真的有點兒出乎江夏的意料。她只是微微一怔,隨即放鬆了眉眼,輕輕笑起來。
她想她明白徐襄爲何一改寡言的習慣,與那一燭和尚聊上半天了,卻原來只是爲了打探那個和尚的心性底細呢!待探明那和尚並無傷害之心,遂起身告辭……這份維護之心,讓江夏怎能不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