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興致高漲的徐襄連番索取,讓江夏大呼吃不消,到最後更是求饒連連,割地求饒,方纔作罷。
第二天一早,徐襄早早起身上朝,江夏卻腰痠腿疼的受不住,快到兩個兒子過來問安的時間,才強撐着起身,要了藥湯泡了一回,痠疼才略略緩了些。
剛剛吃過早飯,顧青蘭就打發了人過來向江夏招呼,顧二到京,他這個當弟弟的,要去接風,中午就不回來用飯了。
江夏眼睛一亮,隨即笑着應了。
她很想知道,顧青蘭這麼主動湊上去,會不會被他二哥嫌棄的一腳踢出來呢!
心情大好的江夏收拾了兩個孩子,一起出門往莊子上去了。再過兩日就是臘八了,每年臘月初一開始,她都要在莊子外搭十天粥棚施粥,這一年也不例外。
之所以帶着孩子們過去,也是讓孩子們親眼看一看,有那麼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並讓孩子親身體會幫助人的滿足和幸福。
江夏過去還有一件事,每年施粥,她都會叮囑莊子上,若有失了庇護的孩子和合適的勞力都可以留下。昨日得了信兒,莊子上今年來領粥的人多了不少,她要過去看看,瞭解一下流民的來處、流落的原因……當然,順便看看能留下的人。
粥棚子並不在莊子裡,而是建在往來官道的路邊,分做兩處搭了棚子,前面臨着官路的是粥棚,後邊相對空曠處搭的棚子裡,鋪了許多幹草,零落散亂地堆着些破棉絮,卻是無家可歸者的臨時安身之處。
負責施粥的管事丁明匆匆迎上來,引着江夏往粥棚那邊去,一邊低聲回稟着粥棚的情況:“……因着臘八各寺院都有佈施,城門外也有不少人家搭棚子施粥,所以今兒人少了些。一共留了七個孩子,五個大人,都在那邊呢。夫人小心着,這邊來!”
江夏一手牽着一個兒子,默默聽着,注意到兩個孩子,特別是朗哥兒看到那許多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人,真是滿心滿眼的震撼。
他跟着木齊你出京,自以爲見過了困苦、艱難,卻沒想到,這麼多無家可歸之人聚在一起,是這樣的衝擊人心的情景:病殘、哀苦、申吟,還有那一雙雙麻木絕望毫無生氣的眼睛——就彷彿,身在地獄一般!
江夏察覺到兒子握着她的小手抓緊了,知道兒子不舒服,卻也佯作不知。
世間之事,陽關白雪有之,苦難病弱貧窮更是比比皆是,她能教給兒子的只有讓他們瞭解更多,更加堅強,而不是捂着蓋着,將他們培養成溫室裡的小花朵,經不得半點兒風雨。
那邊收容下的人已經洗浴過了,換了乾淨厚實的棉襖棉褲。
丁明繼續向江夏介紹:“七個孩子,有兩個八歲以下的,已經送到莊子上安置了。這五個都是大一些的,負責燒火、拾草……五個大人,三女兩男,兩個男的負責挑水,三個女的負責熬粥……”
江夏一邊聽着,一邊看過去,目光從蹲在竈前的幾個孩子,看到站在竈臺旁的幾個婦人……有幾個婦人是莊子上的,一見江夏連忙停下活計叉手行禮。江夏也含笑點點頭,道一聲辛苦。
走到倒數第二個竈臺前,這裡熬粥的是一個剛剛收容的婦女,穿着一身黑色粗布棉襖棉褲,頭髮也算梳得整齊,在腦後挽成一個圓髻,可能是年齡大些,髮量不多,小小的髮髻看着有些寒愴的味道,加上她乾瘦黧黑的面孔,微微佝僂的腰背,江夏在心裡做了個初步判斷,這個女人怎麼也得四十出頭了……這個年齡的婦人,在這個時代,大多已經做了祖母外婆,差不多被劃到老年人行列了。這個人卻獨身一人,流落至此……唉,好歹莊子上能收留她,只要她勤快肯幹,好好幹上幾年,怎麼也能攢些銀錢糧食,晚年溫飽大抵不必擔心了。
剛收容的婦人都有些拘謹,三個人都學着人見禮,卻聲音、乾巴。這算人之常情,江夏也不會多想。
江夏看着這個年紀最大,感嘆着開口問道:“你是哪裡人士啊?”
那老婦人手裡杵着熬粥的大勺子,半垂着頭,似乎滿身拘謹地往後退了一小步,這才低聲道:“俺是河南的……”
江夏應了一聲:“河南的……家裡遭了災嗎?家裡還有旁的人嗎?”
那婦人搖搖頭,道:“沒人嘞……發大水,都淹死了……”
江夏眯了眯眼睛,點點頭,轉身離開。
若是她沒有記錯,水患連年的河南,偏偏今年沒有發生大水災,一年都風調雨順的。這位卻說發水災……而且,口音也不太對,乍聽是魯豫地界的口音,但每句話的末尾總有些南方的味道,嗯,大概沾一點川桂、雲南那邊的口音。
丁明察言觀色,緊跟上來,低聲問道:“夫人,可是覺得那老婦有什麼不妥當?要不要打發了?”
江夏搖搖頭道:“暫且不用動作……只是覺得口音不太對,不過,好像她的門牙掉了,保不住是漏風所致呢!”
丁明連忙道:“是,夫人放心,小的會打發人盯着她的,保證不會出什麼岔子!”
江夏點點頭,神色淡然,指着另一邊棚子裡的一些人道:“年齡大的多不多?有沒有因災無家可歸的?”
她救助人,向來不贊同無條件地救助。那些年輕力壯的,卻因爲遊手好閒、好逸惡勞流落街頭的,她只會嗤之以鼻,更別說救助了。是以,能看到那邊獲得救助的人,或者搬運米麪,或者拾草添柴,或者刷碗洗筷子……總的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才能領到粥飯。當然了,年紀大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不在此列。
丁明點頭道:“有五個。兩個是山西那邊過來的,地裡招了蝗災,顆粒無收。兩個是大雪壓塌了老舊的屋舍,還有一個是兒子突然死了,兒媳裹挾傢俬改嫁他人,她又病又窮,被迫流落至此……”
江夏點點頭,吩咐道:“這些人每人發一件棉襖吧……另外那些人,你也傳下話去,拾草添柴到一定數量,也能領一件棉襖。棉襖去作坊那邊領,那邊備的工服還有些結餘。”
丁明點頭應着,無意地回頭看過去,卻恰好對上那河南老婦人一道怨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