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難得團團圓圓過了年,破五一過,初六齊哥兒就起身進京,參加這一年的會試。
江夏江越和囡囡親到碼頭送行,自然又是一番叮嚀:“進京後別到處去,安心待考,家裡的考籃已經給你備好了,有什麼事兒就找你姐夫……”
平日裡有些不羈的齊哥兒這一回也沒了不耐之色,笑嘻嘻地聽着江夏絮絮叮囑,囡囡在旁邊不時地找補一句……
又過了十幾日,元宵節一過,江夏帶了囡囡,跟隨平王和福寧長公主再次啓程,一路南下。
一行人先順江而下,到了明州後,登上海船,一路往南越去。
這一路走,一路漸暖。等海船達到泉州港,衆人身上已經全部換了夏衫。
江夏看着囡囡離開湖州時,最初兩日總會有偶爾的悵惘,漸漸地,也就放開了心懷,笑容多起來,拘束少起來,那小臉上有了十六歲少女該有的燦爛笑容。
泉州有市舶司,有大批隨着船隊過來的‘洋人’:爪哇人、暹羅人、錫蘭人……當然,也有東瀛和琉球人。
江夏帶着孩子們逛了逛泉州繁華的街市,休整之後,就讓嚮導引路,離了泉州,去山裡尋找這裡著名的茶樹去了。
這個時候,最高檔的茶還是綠茶,比如杭州的龍井,蘇州的碧螺春,洞庭湖的君山銀針,六安的瓜片……在後世備受推崇的大紅袍和鐵觀音卻仍舊藏在深山人未識,等待着懂它的人去發掘它的美好。
這一路,平王臉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平靜,即便目光仍舊沒有焦距,但眼底那一抹鬱色卻已經漸漸淡去,重新變得澄澈起來。
從泉州出發,到武夷山仍舊有十多天的路程,江夏也不急,特意給孩子們備了小矮馬,緩馬而行,邊走邊欣賞一路風景,體察民情,尋找美味……就連給平王的治療也一直持續,未曾中斷。
這一日終於到了武夷山,一行人步行登山,江夏又給孩子們講了個故事——大紅袍的傳說。
“……那大紅袍茶能夠治好狀元郎的病,能不能治好懋哥哥的眼睛啊?”長安一臉希冀地詢問着。
孩子們離京一路同行,一天天過去,曾經的生分、隔閡漸漸淡去,儘管偶爾也有小矛盾、小衝突,感情卻日漸加深。如今,長安和宋懋這對錶兄弟已經很親近了。幾個小的沒有人在乎彼此的身份,只按年齡大小兄弟相稱。
江夏目光一閃,擡手摸了摸長安的頭頂,輕聲笑道:“我也沒見過那麼神奇的茶葉,等見到,咱們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說完,江夏回手,又拍了拍宋懋的小肩膀,有一剎那,宋懋下意識地轉了下臉,卻隨即又恢復成目光茫然的樣子——
其實,在離開明州登上海船不久,宋懋的眼睛就漸漸有了點兒光感,又過了這些日子之後,他已經能夠朦朦朧朧看到些影子了……儘管眼睛視力很差,但相對於最初的完全黑暗一片,如今的情況已經讓宋懋歡喜萬分了。
而且,他相信,夏姨救了他幾次,這一次,也能將他的眼睛治好。一定會!
“長安弟弟,咱們採到茶葉試一試吧……你昨天不還給我說肚子有點兒疼,喝了那個大紅袍茶就會好了吧!”宋懋笑着轉了話題。
長安微微有點兒紅臉,搖搖頭道:“我昨兒只是吃撐了……”
在山間行走,江夏不時地停下來採一株藥材,又有前後嚮導護衛拿着竹竿掃着草窠子,驅逐蛇蟲。
正說着話,前頭的嚮導突然歡呼起來:“好肥的蛇!”
江夏微微皺了眉頭,回頭看幾個孩子,大都是一臉懼色,只有平王臉色還算平靜。江夏看着這孩子一天天變化,心中暗暗欣慰,這孩子真是個堅強、勇敢的。
大多數北方人對吃蛇都有些心理障礙,江夏同樣如此。
她沒要嚮導極力推薦的‘蛇肉煲’,轉而帶着孩子們去溪水中抹了青殼螺螄,又拿揹簍捉了些小魚小蝦,就在溪水邊生火做飯……
朗哥兒和長安在水中歡快地玩耍着,宋懋乖乖地坐在一塊青石上,神色平靜,嘴角含笑地‘聽’着弟弟們的笑聲。
來到九龍窠巖,護衛們腰上縛了繩索攀巖而上,採了些茶葉下來。
江夏帶了茶葉去半山腰上的道觀中,求道長炮製。這可是最正宗的雨前茶呀!
住了三日,最正宗的‘大紅袍’才泡製而成,沖泡之後,香氣繚繞四溢。喝進口中,微苦回甘,香氣醇正濃郁……
江夏擡眼看着幾個小的,就見一個個都像模像樣地閉着眼睛品茶呢。只有宋懋在沒人注意的時候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仍舊有些模糊的笑容,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同時無聲地呼喚:“夏姨!”
找到了最正宗的九龍窠巖茶樹,江夏給道觀裡添了二百兩的隨喜,那道長就欣喜地答應着,以後每年的茶都會採下來炮製好,等着江夏打發人來取。
江夏再三感謝了,帶着孩子們辭別道長,離開武夷山,踏上了歸程。
在江夏一行人離開後不到一個月,武夷山臨近的崇安城裡就新開了一家‘四喜客棧’。緊接着,武夷山周邊被大片地買下來,巖茶被保護性地培育開採,到了大興五年,出了綠茶、黃茶、白茶等傳統茶品外,又有了一種大葉子發酵茶,還有了自己的名品‘大紅袍’……這是後話。
江夏一行人沒有返回泉州,而是直奔南越了。
到達南越雷州的時候,宋懋的眼睛已經恢復了小半視力。雖然還是容易累,容易發酸,但已經能夠辨別紅花綠樹,也能基本看清人的五官了。
從一片漆黑,再一點點恢復到這種程度,幾乎能與起死回生相仿。每每沒了人,宋懋由衷的謝意就會完全不保留地表露出來……
但在人前,哪怕是福寧福順兩個人面前,這孩子也不會露出破綻來。經歷了太多之後,這個只有七歲的孩子,早已經不同於真正的孩子。早就學會了隱忍和僞裝。
等一路人辛辛苦苦,歷盡千山萬水到達雷州的當晚,就經歷了讓他們能夠銘記終生的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