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晦日,整整一夜都看不到月亮。
那一枚紅色的煙花,就像一枚發令彈,讓原先靜謐如水的汴京城,一下子緊張到了頂點!
潞王府上燈火通明,一直‘臥牀不起’的趙宗實,此刻卻快速在書房中踱着步,渾身上下哪有一點病容?今夜最焦躁的便是他了,因爲別人起先都矇在鼓裡,只有他兩口子和孟陽,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麼。
他自然也有眼線,約定第一時間傳信出來,結果等啊等,沒等到自己人的信號,卻看到了那枚煙花。
“這肯定是趙曙的人在報信。”聽了稟報,孟陽倏然睜開眼道:“敢冒這種大不韙,就說明官家已經不行了!”
“嗯!”四月的夜裡還算涼爽,趙宗實卻滿頭大汗,用手帕擦一擦額頭道:“那就,按計劃行事吧。”
“呵呵。”孟陽儘管心裡也跟打鼓似的,還是擠出笑容讓王爺平靜一下,“這些事情,待會兒韓相公和王樞相來了,由他們安排即可,都不需要王爺操心,你只要扮好你的孝子便可。”
“也好……”趙宗實笑比哭還難看,夜梟一般笑道:“他父子終於還是輸給我父子了,哈哈……”
孟陽輕嘆一聲,今日趙禎之亡,還是拜老王爺所賜,原來一個人死了,還能比活人還厲害!
等了盞茶功夫,趙宗實皺眉道:“那老太婆怎麼還不來叫我進宮?”
“可能是趙禎還沒嚥氣……”孟陽冷靜分析道:“畢竟不是毒藥,他現在應該只是昏迷了。”
“那他有可能醒過來麼?”趙宗實一驚道。
“不會了。”孟陽搖頭道:“第二次能醒過來,便是奇蹟了,這是第三次了……”
“……”趙宗實按住狂跳的心口,顫聲道:“那就好。”
這時府上的家丁,將韓琦、王拱辰、吳奎三人引進來,他們都是從被窩裡被叫起來的,見王爺深夜相召,知道必有大事發生。但當趙宗實宣佈,趙禎已經昏迷不醒。而且永遠不會醒過來時,三人還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事先爲了儘可能保密,趙宗實並未知會幾位相公,連他的兄弟也都不知情,所以才能瞞住陳恪!
韓琦第一個反應過來。啞聲問道:“請問王爺詳情如何?”
一句話就讓趙宗實啞口無言。這讓自己如何說起?豈不承認是自己弒君?
“是這樣的。”孟陽趕忙接話道:“是我們宮裡的眼線冒死稟報的!”
“是不是那枚煙花?”吳奎問道。
“對。”孟陽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點頭道:“就是它。”
“這樣啊……”見趙宗實不肯說實話,韓琦沉默下來,顯然官家之死。王爺難辭其咎。自己是不是要幫他到底?必須要評估一下風險……畢竟韓相公再沒節操,亂臣賊子他是不當的,就算趙宗實成功登極,自己也要在史書上留下污點。
王拱辰和吳奎卻激動起來,“這真是老天有眼。可見王爺是天命之人,誰也違逆不得!”
“只是不知道,官家有沒有留下遺詔……”韓琦卻幽幽道。
“呃……”衆人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管它有沒有什麼遺詔了!”孟陽卻斷然道:“這時候,兩樣東西纔是根本,一個是曹皇后,皇帝死了,這個國家她做主。就算有什麼遺詔,也可以讓她廢掉那個,重立英主!另一個是軍隊。誰手裡有軍隊,誰能控制京城,誰就說了算!”
他這一番近似瘋狂的言論,讓王拱辰和吳奎也驚出一身冷汗,這是要提着腦袋幹啊!
“宮門到現在沒開。看樣子天亮之前是不會開了。”孟陽沉聲道:“當務之急,是把京城控制在手裡!”
“京城防務……盡在那狄青父子手裡。”吳奎露出苦笑道。
說起京城防務,自然包括三方面,一個是城內駐軍。一個是城外駐軍,還有就是守衛城門的力量。汴京城二十四萬衛戍禁軍。分歸禁衛三司統轄。殿前司所轄的禁軍,基本駐紮在京裡。侍衛親軍步軍司和馬軍司的軍隊,則在城外軍營駐紮,拱衛京城。
至於城門守衛則由皇城司負責,另外大內侍衛也歸皇城司統轄。
顯而易見,皇城司和殿前司,纔是京城防務的關鍵。誰掌握了這兩個機構,誰就能控制京城,甚至決定皇位的廢立!
要命的是,這兩個衙門竟然都在狄青父子手裡!而這父子倆跟趙宗實、跟韓琦、跟王拱辰的關係,那真是……差的不能再差了。
昔日之因,結今日之果。若非當年一手釀造宮闈之亂,今日又怎麼面對這等局面?
“不要緊,那父子不過是拴在鏈上的狗。”孟陽看看王拱辰道:“沒有樞相手裡的調兵兵符,他有多少軍隊都動彈不得!而侍衛親軍步軍司和騎軍司的都指揮,都是我們這邊的人。天一亮,便調城外駐守的兩司禁軍入城……”
“你要火併麼?”王拱辰登時搖頭連連道:“那些將門一個個油滑似鬼,是不會輕易聽調的。”
“此一時彼一時了,”孟陽冷笑道:“我家王爺有曹皇后支持,而那趙曙遠在河北,這大宋皇位已經沒有懸念了!他們是想立下從龍之功,還是被秋後算賬,全看這節骨眼上的表現了!”
“而且火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吳奎也點頭道:“那狄青膽小如鼠,最怕被當成亂臣賊子,八成會乖乖靠邊站,讓我們接手城防的。”
“嗯,樞相不妨給他下一道命令,讓他的兩司兵馬原地不動,”孟陽點頭道:“一下就試出他的成色來了!”
“那好吧……”王拱辰這會兒也想清楚了,孟陽方纔的話,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旦王爺登極,未來幾十年的浮沉榮辱,全看自己今日的表現了。此時不賣命,就等着將來要命吧……
“不過有一支部隊,可千萬別調進京城來。”孟陽想一想道:“就是現在改叫忠武軍的東川軍!”宋朝的禁軍序列並不固定,有時候一些部隊因爲需要,而調離京城,還有一些立下戰功的地方精銳,會被提升爲禁軍,調往京城駐紮。
東川軍便是後一種情況,他們因爲在西南作戰勇猛,而被一分爲二,一半仍會東川城駐防,一半賜名忠武軍,編入侍衛親軍步軍司序列,駐守在汴京城外金明池老營裡。
對趙宗實一方來說,這整裝滿員的兩萬人,絕對是禍胎!
“把他們調走就是。”吳奎道。
“來不及了,軍隊開拔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王拱辰搖頭道:“而且那些南蠻子,聽不聽調還兩說。這個節骨眼上,萬一激起兵變就麻煩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不理他們,等大局已定了,還不隨意炮製?”
“嗯。”孟陽點點頭道:“只要把他們擋在城外,就沒有威脅。他們要是敢進攻汴京城,那就是亂臣賊子。咱們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剿滅他們!”
計議停當,三人都望向韓琦,歸根結底,這纔是他們的主心骨。韓相公出奇的沉默,讓他們心裡十分不踏實。
“歸根結底,還是要看能不能掌握城防。”韓琦已經想明白了,自己在這條船上時間太長,已經下不來了。況且趙宗實的贏面還是很大的,自己要是這時候掉鏈子,等於前面的投資全泡了湯。無論如何,得讓趙宗實贏了再說!
想到這,他收拾情懷,強自振作道:“眼下確實是反敗爲勝的良機。我們要千方百計地穩住局面,不能亂了套。現最要緊的就是狄漢臣,他父子手掌十萬大軍,控制京城防務,大內侍衛也是他管着,沒有此人的支持,一切都是泡影。”頓一下道:“哪怕是狄某人能保持中立,我們也能贏下這一場。”
“是,”王拱辰想了想,說實話道:“但他父子是官家的親信,向來都是只聽官家一人提調,我是管不着的。何況他們父子和陳恪的私交甚好,就怕他們壞事兒壞事。”
“狄漢臣那邊不用你管,老夫去應付。”韓琦緩緩道:“你們還要做另一件事,那就是除掉陳恪!”
“啊!這可是塊硬骨頭,而且他人微言輕,既不能在宮裡說上話,手裡也沒有軍隊。”吳奎皺眉道:“爲何不等到王爺登極後,再炮製他呢。”
“是啊……”趙宗實對慢慢蹂躪陳恪,有着濃厚的興致。
“王爺此言差矣!”韓琦冷聲道:“他是趙曙一黨的靈魂人物,趙曙不在京城,全部力量皆由他調動。殺了他,就廢掉了趙曙一黨的首腦,他們縱有反擊,也是各自爲戰,不成氣候。等趙曙返回時,早就大局已定,只能乖乖俯首稱臣了。”
“可是這人很不好對付。”孟陽對陳恪的硬度,大有體會道:“他身邊高手如雲,只怕行刺不成。”
“這時候還用那種下三濫的手段?”韓琦冷哼一聲道:“給他安上個謀逆的罪名,派軍隊滅了就是!”
他說得不動聲色,可聽了卻讓人膽戰心驚,四人對視一眼,心說果然還得讓韓相公拿主意,這纔是真正的統帥啊!
有可愛的書友,唉實在是有不能求的理由,我這人,還是有點節操的,不幹那種晃點人的事兒……